“小人不敢,只是小人也常进城,知道咱们镇子的城门税一向是一人两个铜子,一车四个铜子,一共是八个铜子才对。军爷您可能是算错了。”
“谁错了?你敢说我错了?”
锦衣佩刀的男子颐指气使惯了,即便平日多收几个人的城门税,也没人敢触他的霉头,没成想今日一个卖咸菜的穷酸,竟然敢说他错了。他看见旁边排队入城的人和进入城门洞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更加气愤,取下佩刀,向着卖咸菜青年的肩头猛力砍去。那佩刀虽然没有出鞘,但带鞘起码也有七八斤重,在锦衣佩刀的男子携怒的一击之下,如果砸到卖咸菜青年的肩头之上,只怕当真是要骨断筋折。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声,他们都为那卖咸菜的青年捏了一把汗。他们虽然也都对锦衣佩刀男子那丑恶的嘴脸愤恨不平,但却没有勇气站出来,说上一句公道话,更不用说出手拦阻了。就在人们都以为卖咸菜的青年势必要挨上这一刀的时候,出乎意料,那刀在距离卖咸菜青年的肩头约有两寸距离,突然停住。初时,周围的人们还以为那锦衣佩刀男子只是吓唬那卖咸菜的青年,并非真要出手,但看到他瞪大了眼睛,脸色突然胀得通红。这才发现原来并非是他心存善意,而是他的刀被旁边推车那人的两只手指捏着,上下不得。城门处的冲突一起,立刻便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但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所有人也都没有看出来,推车的那名俊俏少年曾经动过。但他们又确切地知道那人肯定动过,因为原来少年是双手推车,现在却变成一手推车,一手捏住了刀鞘。这少年好快的速度,好准的眼力。在片刻的安静之后,旁边的人群中爆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那拿刀男子羞怒之下,面色由红转青,他用尽全身力气拔了几次佩刀,想要将刀重新举起,可是那佩刀在穷酸少年的手指间,却像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这小子不简单。他压抑住心里的慌乱,色厉内荏地地指着张茶骂道:“小子,你敢多管闲事,是不是嫌命活得太长了?”
那些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使劲儿起哄,但张茶心中却极为冷静,他知道现在并不是教训这些欺善怕恶之人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道:“这位军爷,你错了,我和这位大哥是一起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哪里是什么闲事?”
他声音不大,却轻易地压住了周围的喧哗声。“你你你……”锦衣佩刀男子的刀被张茶捏在手里,松又松不得,拔又拔不出来,想放些狠话却急得连话也有些说不利索了。“敢问军爷,我们两人一车到底应该交多少铜子?”
张茶进一步问道。“二十个铜子,一个都不能少。”
锦衣佩刀男子高声咆哮道。“算了,算了,小兄弟,咱就给他二十个铜子。”
卖咸菜的青年从旁劝道。闻言,张茶心中猛地一颤。他想起当初杨三在遇到元华的时候,也是逆来顺受,但换来的不是对方的息事宁人,而是对方的变本加厉,最后甚至还陪进了自己的性命。他不愿这样的事情重新上演,但又不想初来乍到便将冲突扩大。于是,略一思忖之后,他先将卖咸菜的青年拉在身后,然后紧捏着刀背,对那锦衣佩刀男子面色平静地道:“前面两人两车,共收十二个铜子,或许军爷会说我们的车比他们大,那好,再前面一人一车,车比我们的还大,你收了六个铜子。请问为何到了我们这里,两人一车,你竟然要收二十个铜子,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试问你如此乱收一气,置元游徼的名声于何处?假如我们将此事捅到元游徼的面前,你说他是在乎这十二枚铜子呢,还是在乎他的名声呢,倘若元游徼的名声因此而受损,你说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你而平息民愤呢?”
对付这种恶人,想仅凭一席话便让他心悦诚服,弃恶从善,张茶可没有那么天真。他这一席话可不是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张茶的话刚说完,他看着那锦衣佩刀男子的眼睛,突然寒芒迸射,经历了无数杀劫中所磨砺出来的凌厉无匹的气机一闪即逝。锦衣佩刀男子正面对着张茶,因此他刚好将张茶的这一抹杀机尽数收入眼底,那一眼是只有经历无数生死,经历无数杀戮才会有的强大与漠视。那一眼让他感觉自己如同被扒光羽毛的鹌鹑对上了苍鹰,被砍去四蹄的羚鹿对上了猛虎一般,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绝望和死亡。他再也不敢手握刀鞘,站在张茶的面前,而是逃命般“噔噔噔”地猛退几步,坐在地上城门洞的地上,如同快要窒息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哥,这位军爷同意收我们八个铜子,把钱给他吧,我们走。”
说完,张茶将那柄佩刀抛在地上,然后推着独轮车直接从城门中穿了过去,再也没看那坐在地上锦衣佩刀男子一眼。卖咸菜的青年恭敬地将八个铜子放在那坐在地上锦衣佩刀男子的衣襟之上,便追着张茶的脚步也进入城池之中。张茶见卖咸菜的青年虽然入了城,但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脸上依然青白不定,似乎仍是一幅心有余悸的样子,不由得出言宽慰道:“大哥,这事情都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
“小哥啊,你是有大本事的人,今天要不是你帮俺,俺恐怕要吃大亏了,不过,你掉了那守城人的面子,俺担心他接下来会报复你。”
“无妨,无妨,我小心点就是,谅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找我麻烦。”
张茶嘴上说着无妨,心里却咯噔一下,那人未必敢找自己的晦气,但却不一定会轻易放过卖咸菜的青年。看来他一定要多留个心了。“说的是,说的是,不过,还是要小心一点啊。”
卖咸菜的青年重复道。“省得了,哎,对了,大哥,这些咸菜,要拉到哪里去卖啊?”
“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就在这东市里,来来来,小哥,把车给我。”
说完,卖咸菜的青年连忙把车从张茶手里拿了过来,然后找了路边一个空位站定。张茶帮着把车上的大罐子搬下来,随口问道:“大哥,你晚上是住在城里还是返程回去啊?”
“小本生意哪能住得起店,肯定要返程回去啊。”
“不知大哥几时返程?”
“最迟酉时肯定要返程了,不然回去的路看不见了。”
“好的,大哥,那你保重,咱们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张茶看着卖咸菜的青年开始当街叫卖起来,方才转身离去。初入得城来,张茶看着大路两旁鳞次栉比地房舍,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那此起彼伏地叫卖声,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泪目的冲动。莽林与林外的一个小镇,甚至只是一个偏远郡县的边陲小镇相比,完全是两个领域。一个蛮荒、孤寂、充满了危险,一个热闹、繁华、温暖而安全。毫无疑问,这里才是人类应该居住的地方。不管令狐督帅一开始的初衷如何,但让伴兽、伴羽、伴虫三族,在莽林那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千年,这简直就是一种蚀骨的诅咒和残忍的惩罚。如果他有机会能够化解体内的魔种,实力上也能得以进一步的提升,那么他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将伴兽、伴羽、伴虫三族所有想要离开莽林的人们带出那个地方。让他们也看看社戏,逛逛集市,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想卖什么便卖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做一个普通人都能做的平常事。张茶对小镇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与好奇。他不知疲倦得在桃林镇中从东逛到西,从南逛到北,花了将近三个时辰将桃林镇的主要街道逛了个遍,总算对桃林镇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桃林镇虽然不大,但也有四个城门。不过平日里,桃林镇只开东门和西门,而南门和北门则常年关闭,只有在重大活动时候南门和北门才会开启。桃林镇总体上看四四方方,建造的极为标准,从东门到西门为一条直道,从南门到北门也是一条直道。这两条直道有二十多里长,皆位于城池的轴心线上,因此,这两条直道也规则地将桃林镇一分为四,四个泾渭分明的区块。东西,南北两条直道在城中心交汇,交汇处有一座极为气派的城隍庙,坐北向南,刚巧将两条直道隔断成为四条大街。四条大街都被作为集市,方圆十里八乡的人在这里或买或卖,人流如织,好不热闹,因此,这四条大街又分别被称为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四个市场按照交易货物的种类划分,自然而分明,东市是菜蔬市场,西市是粮油市场,南市是布匹市场,北市是杂货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