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叔缓缓地微笑了起来,自嘲说道:“其实这些年来,这些话应该怎么跟你说,我早就不知道在脑子里过了多少遍,可真到了今天,太多话堵在心口,反倒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头了。”
张茶沉默地抬手拎起酒壶,给武叔满上了一酒盅酒水。武叔隐藏了这么多年的那些事,究竟会是怎样的秘密呢?自己梦中那位身份不凡的母亲,还有自己那位就连柯子平都认识的父亲,他们究竟会是谁?为什么有着那等身份的父母,自己却身份低微,自小长在这贫寒之地?最后,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究竟什么才是最为重要的?是的,当然这个家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和武叔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来有武叔在的地方才是家,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从来都是武叔。张茶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武叔,缓缓说道:“武叔,在这之前,我就只想知道一件事,如果我的身世真相大白了,您还是不是我的武叔。”
武叔看着张茶眼底隐藏的一线紧张,深深地微笑了,说道:“臭小子,我当然永远都是你的武叔,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张茶凝视着武叔的双眼,心中的一切不安便忽然风平浪静,他也露出了微笑,平静地说道:“您说吧,不论您说什么,我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武叔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酒。他说道:“十三年前,我的识海因受重创而尽毁,不得不在寒殇阵的禁制里养伤,是真的,但是,你不是我在石子儿村里拣的,我也不是石子儿村里的村民,是被流放到这儿的。”
张茶听到了“流放”二字,却面未改色,平静地说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武叔这时却顿了一顿,郑重地看向了张茶,缓缓说道:“被流放的人,不是我,是你。”
张茶微微皱起眉来,被流放的人居然不是武叔,而是自己?自己当年可是还不满两岁啊,又是犯了什么罪过,竟然要被流放?武叔缓缓开口,解开了张茶心中的困惑:“因为,你的母亲是坤门人。”
张茶神情肃然,眼中的疑惑却更加浓重了起来,他怎么也不能料到: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坤门人。世间天下三分而立,已经足有数千年的时间,这三分之势,便是各自坐拥众多属国的“乾门”“坤门”,以及地广人稀的“雪漠”。历史上,乾门和坤门虽不算太过和睦,各属国间的摩擦与通商往来却也一直共存,但是两门属国百姓交好通婚并不受各国律法禁止,应该是很寻常的事情啊。张茶皱起了眉头,如果自己的母亲仅仅是坤门人,绝不至于竟会连累到自己被放逐北荒,除非母亲犯下了不赦的重罪。武叔说道:“十三年前的青州之乱,你应该知道。”
张茶又是一顿,那一场震惊了整个天下的青州之乱,牵涉之广,战局之惨烈,谁人不曾耳闻?虽然民间并未流传其具体的细节,但张茶听说过,青州之乱的起因,是乾门罗汉帝国大败祝国于平山关,祝国国主心有不甘。祝国国主便勾结坤门西庭,以举国之力祭起了禁忌之卷“陨灭苍生之卷”,丧心病狂地意欲夷平罗汉帝国的整座青州城。巧合的是,便在其同时,青州城的护城大阵竟然不攻而破,使得青州城数以千万计的百姓,全部裸露在了“陨灭苍生之卷”的毁灭之力下。坤门西庭亦趁机起乱,许多强大的坤门修行者突然在青州城中出现,更有众多乾门修行者奋起力战。那一战,堪称乾坤两门史上最为为混乱,也是最为惨烈的一战。最终,以睿王燃烧了一生的修为,用一己性命接下了“陨灭苍生之卷”的强大术力,与睿王府一同灰飞烟灭而终结。可是却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青州大阵究竟为何不攻自破,人们无不猜想,青州之乱就是坤门蓄谋已久的计划。但青州地处偏远,距离乾京古城颇为遥远,坤门为什么要直指青州睿王?当青州之乱结束之后,罗汉帝国太子带领十万雄骑,南下祝国,短短两个半月,便连破祝国十七城。一举踏平了祝国京都,又仅用两天时间追上了落荒而逃的祝国国主,将其俘回京城,自此,罗汉帝国将祝国纳入了版图,为睿王报下了血海深仇,亦平定了国人的愤恨。也在同年,乾穹学宫八院一代大弟子雷飒几百年难得一见地亲自出山,独身一人血洗坤门西庭,毫不留情地废了坤门西庭的首席大弟子与次徒。后来,那些有关青州之乱疑点的热议,乾穹学宫八院展现出的恐怖实力、罗汉睿王的大义、罗汉太子的英勇,祝国与坤门西庭的咎由自取等等,便一同在百姓的嘴里流传了下来。十三年前,张茶才仅有两岁,在那一年,帝国青州发生了那场震惊天下的“青州之乱”,也是那一年,远在帝国北荒,武叔在风雪中抱回了年幼的张茶。烛光中,张茶神情凝重地看着武叔,十三年了,自己跟武叔共同生活了十三年。可他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的这个十三年,竟然会与那场青州之乱的发生年代扯上了关系。张茶目光凛然,难道说,自己的母亲,竟然便与那场混乱而惨烈的青州之乱有关,想到这里,他再次顿住。武叔当时非常年轻,在学宫前三院里乃是叱咤风云的角色,为何竟会无端受了重伤,不得不在寒殇阵处养伤?莫非是,武叔也参与了青州之乱,并且曾经与至少一位境界高深的坤门强者有过一战,在武叔面前,上阶境界的术叔叔和上阶境界的柯子平,都自矮一头,甘认不如。那么,武叔当年是怎样强大的境界,竟然都受了识海大创的重伤,曾经发生在武叔身上的那一战,又究竟是一场怎样激烈宏大而惨烈的战斗。张茶注视着武叔,缓慢地说道:“您的识海,就是在那时被坤门人伤的。”
武叔又抿了一口酒,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他说道:“当年的事,有很多疑点直到现在都没有答案,我不能妄加猜测。包括你母亲究竟有没有罪,学宫和朝廷也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任何实证,但不论如何,我都相信,圣上下旨将你流放,多少都有些受局势所迫的原因。”
听着武叔的话,张茶心间升起了一阵难言的刺痛,再次沉默了下来,自己原来是被流放的,自己被流放的原因,是因为母亲罪在青州之乱。可是,母亲所犯下的却又竟然是一个没有任何实证的罪名,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何其儿戏与可笑。半晌过后。张茶轻声问道:“我母亲她还活着吗?”
武叔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留下,但我知道,她绝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抓住或者杀死的女人。”
张茶猛然抬起头来,不能置信地说道:“什么,我母亲没被抓住?”
武叔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低声说道:“是的,她逃走了。”
张茶无法言喻心里的喜悦,急切地问道:“武叔,您是说,朝廷没有抓住她?就是说,她现在可能还活着?”
武叔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的。”
张茶满脸的震惊马上转为了一脸傻笑,他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也弯身打开屋里木柜,从里捏了只酒盅出来,回到桌上刚要拎起酒壶。却被武叔按住了壶身,武叔温和说道:“我知道你高兴,但你今天不能再喝了,而且,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
张茶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放下了酒壶,再次坐回了桌边,喃喃说道:“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终有一天,我一定能找到她。”
武叔点了点头,长出了口气,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仿佛也平定下了他自己的心情。然后,武叔神情凝重,亦如释重负地说道:“接下来,我就要告诉你,你的父亲……”听到武叔提起自己的父亲,张茶的神经再次绷了起来,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一个就连柯子平都认识的男人。难道说,父亲也是武叔他们那个年代的学宫学子?和武叔也是同年?竟然能把自己托付给了武叔,会不会是与武叔关系匪浅的师兄弟?父亲是不是也还活着?他会不会和自己母亲一起,在青州之乱中逃走了?张茶心中百般猜测,紧紧地盯着武叔,屏住呼吸,心如擂鼓,紧张地等待着武叔揭晓答案。武叔看着张茶眼中那几近畏怯的期望之色,却是有些心疼,因为,他的这个答案,注定要让小子失望了。但是,能够拥有那样的一位父亲,又何尝不是小子冠压世人的荣耀。武叔注视着张茶,温和地说道:“你的父亲,这些年来,其实我每年都有带你去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