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张茶便独身进了城。寒殇阵地处巨石城偏僻之角,越是靠近寒殇阵,街巷上的行人便越是稀少。等到了寒殇阵的那块石碑处,四周便彻底空无一人,这座漆黑嶙峋的巨大石林,仍旧有如一座烧焦的废墟。寒殇阵石碑的上部破损处,“寒“字已经少了小半个宝盖,然而,不论岁月风雪如何侵蚀破坏,都无法削弱“寒殇阵”那三个大字,蕴于每一笔每一划中,无匹的苍劲之力。寒风凛冽,如刀锋一般割过了张茶的脸庞,他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看着这块石碑,和这座熟悉的黑色巨大石林,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弯温暖的微笑。张茶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那些欢乐时光。他想起了,寒殇阵里,那些被幼小自己假想的扮作敌人的石头,扮作朋友的石头,扮作百万大军的石头们。这些形状各异的黑色石头啊,曾是自己最为亲密的朋友。在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幻想之中,它们成就了他多少次的冲杀陷阵,多少次将领一样的雄心壮志,多少次帝王般的傲视天下。一直以来,寒殇阵对他都是那样的包容保护,那样的和蔼慈爱,即便已经衰弱,仍旧那样的强大。城中老人们说,若非有寒殇阵的屹立,永绿带中那道焚魂天罗焰早已无法压制,将整个北荒化为了一片火海。想到这里,张茶微微一怔。传说,那种永不熄灭的焚魂天罗焰散落在世间各地,极易蔓延,只因有七座上古大阵的力量镇压,才能维持现状。难道说,业火焚世的预言,指的就是寒殇阵等上古大阵的衰老,导致焚魂天罗焰不受控制,吞噬了这个领域?张茶慢慢抬起手来,一道道拆开缠绑右手的白布,看向了掌心中的梭形图案,又抚摸了摸身前的玄璜,回忆起了洞天中那座雕像的注视,以及师父临行前说的那些话。自己是斩世之力与昱世之力一掌同握之人?可是,这个梭形图案和这个玄璜又是什么?自己究竟肩负了什么,又究竟能做什么?自己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无人知晓的秘密?张茶再次看向了漆黑的寒殇阵,心里渐渐升起寒意,他再次感觉到,未来有如一片无际无底的黑洞。而自己身后背负的无形负担,却比面前这座漆黑的石林还要更加巨大沉重,令人恐惧窒息。寒殇阵啊,我一定还会再回来的,你一定要像从前那样,一直等待着我归来。张茶在石碑前方站了许久,向寒殇阵默默道别,终于决定离开,然而他才刚转身,便忽然有一道猛烈的狂风呼啸而起,迎面压来。张茶本能地单手轻掩双眼,却万万有没料到,这道狂风刚猛得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只觉得自己比风中的一片树叶还要无力,身体不受控制,双脚一轻,整个人都被刮得向后滑出了数丈之远,险些滚倒在地。狂风过后,风力虽然稍减,但仍在空中呼啸盘旋。张茶稳住了身形,直是一愣,怎么回事,好大好怪的风。寒殇阵地处偏僻且外围空旷,确实是处风口,但寒殇阵自身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多少年来,四周即便有风,也从来不曾这般狂烈。这道风力给人的感受很不寻常,威威压深重,宛如一座石山压在心口,几乎令人窒息。张茶脸色苍白,伸手抚住心口,强忍着恶心想吐的感觉,鬓边的冷汗涔涔地流了下来,很显然,空气中流淌的绝对不是自然界的风,而是一道境界不低的风术。到底哪里来的风术?竟然能与寒殇阵的禁制相抗。张茶心下一凛,转头望回寒殇阵,但见寒殇阵石林漆黑如夜,什么异象也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茶又注意到,因为那道狂风扫过,寒殇阵外围的积雪泥污等杂物都被吹刮一清,使寒殇阵外围的空旷场地洁净得一尘不染,就像举行祭祀之前进行了一场清扫。张茶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倏忽收回目光,向寒殇阵对面望去,只见到,前方仍在呼啸盘旋的风浪中,出现了两个衣着华贵的陌生男子。他们两人面向寒殇阵的方向,稳步走来,一位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一个是端正冰冷的年轻侍卫。走在前方的公子眸如夜海,容颜如画,他身躯颀长,着一袭宽大的竹纹茶色衣袍,飘逸唯美,姿态慵懒优雅。气质清冷,有如深谷中一流清澈的冷溪,缓而无声地流淌,五官竟比女人还要美丽,却又儒雅阳刚,全无半分阴柔邪魅之气,好一个美男子,简直雌雄通杀,天下无匹。在他身后,随行着一个少年侍卫。虽然不如自家主人那般引人注目,但他神情冰冷,身姿端正,脚步矫健,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张茶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两个人必然来自帝国中原,不是北荒人。张茶早就听人说过,经常会有境界高深的大修行者前来巨石城祭拜寒殇阵,但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都没曾遇见过一回,便也从未当真。没料到的是,在他来向寒殇阵告别的时候,居然碰上了。张茶暗暗地打量了这两个陌生来客一眼。现在看来,这两个人中应该至少有一个是一位足以与寒殇阵的禁制相抗衡的上阶境界大术者。可惜自己气海被寒殇阵的禁制压得宛如一块死石,无法感知术力的气息,只觉得这两人身上威压惊人,身体本能很是不适。不论如何,既是高人来了,自己还是知趣回避为好,想到这里,张茶便打算转身离去,却忽然感觉到,那位惊人天人的翩翩公子略一侧首,用那双狭长的眸子瞥了自己一眼。这一眼的威压如此冰冷赫人,比青衫男人释出的威压更为锐利不善,竟然激得张茶脊背一麻。刚刚的那场狂风,定然便是他所为。张茶被这道威压镇慑得冷汗如瀑流下,几乎湿透内里亵衣,不敢再作半点停留,仓皇离开了寒殇阵。张茶手中拎着刚在千古香老号打的酒,毫无所觉地在街路上赶着路,向城外方向走去,森宫混沌兽不知从哪里跑来,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肩头上,打起了盹。突然,它碧朱两色的眼睛骤然睁开,一下子爬起身,向下一滚,便骨碌碌地滚进了张茶的怀里。张茶并未觉出异常,还以为是这死胖子睡得太死,翻身掉了下来,便伸手接住了它的肥肉,抱在了怀里。便在这一刹间,秦玉的那只小小风鸟已经自后冲来,一袭而进了张茶的左后肩胛骨处,消失不见。张茶只觉得后背突然有一阵冷风袭过,竟然冷得打了个寒战,终于心有所悸地停下了脚步。张茶转回身,鬼使神差地向身后大街两侧望了望,又莫名其妙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张茶又把森宫混沌兽丢回了肩膀上,有些疑惑,刚才是怎么回事?这阵风怎么这么冷?冷得像刀尖一样,着实有些邪乎。森宫混沌兽趴在张茶的肩头,贼兮兮地盯着张茶后肩处,秦玉风鸟消失那个位置,耸动了耸湿润的鼻子,向那个方向嗅了嗅,圆眼睛转了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