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卷·泣血残菊】
庐州知府陆宣今日休沐在家,一早便收到了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件。
他拆开扫了一眼,便疾步走出书房,抓住一个下人吩咐道:“快去叫钱管家过来。”
那下人看到自家老爷焦急的神情,赶紧脚下生风寻人去了。
陆宣正要回身,眼角风扫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陆子铭!给我出来!”他声如洪钟,这么一吼,简直震得人肝儿颤。
被抓了现行的陆子铭灰溜溜地从游廊钻了出来,心虚地喊了声:“爹。”他是个高大精壮的男子,可现在耷拉脑袋,小眼睛垂着,脸憋得通紫,宛若一大株霜打过的茄子。
“你最近怎么魂不守舍?又闯祸了?”陆宣看到这个到处惹是生非的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我…我没有…”陆子铭吞吞吐吐的,不敢直视父亲的眼神,“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么拖拖拉拉?”
“我…我好像…缺点银子…”陆子铭憋出几个字,说完迅速地瞄了一眼父亲,果然,父亲很生气。
“你哪有脸问我要银子?”陆宣气的胡子都捋不直了,“为父刚来庐州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你就惹了一堆事。什么时候你能长点脑子,啊?”
“爹,爹,不是,我…”
“好了不要说废话了。我可告诉你,今天祐王爷大驾光临,你可别给我惹事儿。”
“祐王爷要来?”陆子铭扯出一个笑脸,“那唐将军和韩将军呢?”
“自然是随行,所以你好好收拾收拾,别给为父丢脸。”
“遵命,遵命。”陆子铭不知想到了啥,脸上又是一阵纠结和慌乱,拉住陆宣道,“爹,我还有个事儿…”
“变着花样要银子是吧?没门!”陆宣甩过一个眼刀子,拂袖而去。
陆子铭忐忑地揪着手指,默默走出院子,门外一个书童打扮的仆从急忙走上前问道:“二公子,怎样?”
陆子铭丧气地摇摇头:“我根本说不出口啊。”
“那怎么办,那人说今晚就……”
“见机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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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蔓从来没有去过长江以北的地方,这一路的风景她都觉得很新奇。赵熠向来不端皇子的威严架势,而他的几个侍卫也都是走南闯北、阅历丰富的人,一路上几个人有说有笑,天南地北地闲聊倒是冲淡了叶如蔓离家的愁绪。
“唐献,你是不是与庐州知府陆大人相熟啊?”众人在驿站休息时,严午问唐献。
“你这话问的,我哪敢和陆大人相提并论?”唐献忙摆摆手,“陆大人以前任河东路经略安抚使兼并州知州,与咱们王爷是故交。”
“那你们也共事过嘛,快给我们哥俩说说,在陆大人面前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严午赶忙向唐献讨教,他和彭柏说到底是洵王的人,这庐州一行算是计划之外的,陆宣又是地方大员,他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给主子惹了麻烦。
唐献倒是乐于分享:“你们只要别招惹了陆二公子,就没问题。”
“此话怎讲啊?”彭柏好奇道。
“陆大人为人古板严厉。他有两位公子,大公子陆子钦行事作风可以说与他一脉相承,所以他最是欣赏这个大儿子。可二公子陆子铭却完全性格迥异,以前在军营的时候,上至主将元帅,下至喽啰小兵,他都吃得开,没事最喜欢拉着人侃天侃地。陆大人一直觉得他冒冒失失、不堪大用,所以呀,如果到了陆府,陆二公子拉着你们瞎扯,你们只听着莫回应便是。”
“听起来,陆二公子应该是挺有趣一人。”严午应道。
唐献一笑:“是啊,以前在河东路的时候,咱们王爷很是喜欢如他这般开朗率真的,我和长庚以前也没少和他厮混,唯独就是陆大人不喜他。你们不知道,陆大人眼睛里是真的容不得一点沙子,他其实还有一个小儿子,可是因为在军营中狎妓,触犯军规,直接被暴打一顿,逐出家谱。”
彭柏咋舌道:“陆大人大义灭亲,国之良士啊。”
唐献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被从外边回来的赵熠截了话头:“唐献,你又在编排什么?”
唐献一缩脑袋,解释道:“王爷,我不过提醒严午和彭柏,莫要招惹了陆二公子罢了。”
“你让别人不招惹,那你自己呢?我看你若见到了陆二,怕是要一起掀了陆府的屋顶吧。”赵熠笑着,心情甚好的样子,倒也没追究他之前说的话。
“王爷哪里的话,我可不敢。”唐献心虚地说着,心里却在暗暗期待,这么多年没见了,不知陆二如今性子是否如旧?
赵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无妨,有我在,陆大人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叶如蔓走了很长的路,身子有些发虚,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看到众人热络地聊天,唯有韩长庚一直不说话,便小声问道:“韩大哥,你今日怎么了?”
韩长庚咳嗽两声,扯着沙哑微弱的嗓子道:“不知怎地,嗓子火辣辣地疼,说不出话。”
叶如蔓说了几句多保重之类的话,眼看赵熠站起身,唐献便张罗着大家上路,她背上自己的小包裹,跟在众人后面走。
赵熠站上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道:“乐水,过来。”
叶如蔓不知所以地走过去,却听得他轻声说:“你怎么满头大汗?旧伤复发了?快上车。”
叶如蔓本想拒绝,话还没出口,却见赵熠已经给她留出了一个坐处。她身体确有不适,便不再推辞,向赵熠行了谢礼。
赵熠看着她坐稳,对驾车的严午道:“庐州也不远了,无需赶路,缓行即可。”
严午应了一句,待赵熠钻进车内放下车帘,他才偷偷问唐献:“你有没有觉得王爷今日心情特别好,见谁都笑?我跟着王爷这么些天,还没见过他这么开心的。”
唐献切了一声,道:“王爷前一阵子俗务缠身,如今几个案子了结了,马上又要见到阔别多年的旧友,能不开心嘛?”他心中暗暗替赵熠高兴,毕竟这一趟外出江州,不仅圆满完成了皇上安排的赈灾任务,还顺道解决了几个地方要案,待回了京城,定然能得到圣上的嘉许,也算是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了!
车马一路向北,约在下午驶进了庐州城。
庐州是淮南重镇,人口繁盛,商业兴旺,主街上采买的人比肩接踵,严午驾着马车,小心地避让行人。
“嘶——”马儿一声长鸣,前蹄高高抬起,车子骤停,如蔓一个不留神,头咚的一声撞在车厢上。
赵熠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儿?”
严午死死拽住缰绳,马儿头一偏,才堪堪避过摔在路边的一个女子。
“王爷,这女子突然直奔马车而来,不知何意。”
赵熠刚想让唐献去问问情况,那女子惊惧地看了他一眼,手脚慌乱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个物件,匆匆跑开。
唐献愤愤不平:“哎我说这庐州人怎么一点不讲礼节呢,冲撞了贵人的马车竟然连一句道歉都没有,王爷,您看要不要追上去把人揪回来?”八壹中文網
赵熠注意到她刚才拾捡的东西好像是个孩童玩的小球,便摆手道:“不必了,走吧,莫误了时辰。”
再往前走了一条街,就是陆府了。陆宣一家人早已等在门口了,一见赵熠,陆宣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王爷,多年未见,英姿更胜往昔啊。”陆宣上回见到赵熠,还是在他被宣回汴京封王之前,那时他年仅十八,横刀立马于阵前,英姿勃发,铁骨俊朗,从容不迫,宛如战神。如今已过去六年,再见赵熠之时,他身上外放的气概逐渐被温润如玉的风采所替代,整个人显得更加谦和儒雅。
“陆大人说笑了,您才是风骨依旧啊。”赵熠一一见过陆府旧人,边关往事历历在目。
唐献跟着赵熠和陆宣、陆子钦一一见礼,见到陆子铭时更是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韩长庚也是激动万分,只可惜说不出话,便在一旁憨笑。
赵熠扫了一眼聒噪的几个人,对陆宣说:“陆大人,二公子的脾气是一点没变啊。”
陆宣叹了口气:“我看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他了,只盼着他少惹事就好。”
赵熠笑道:“您得多看看他的优点,这世上单纯又踏实的人可不多。”
陆宣直摇头:“他的优点就是运气好,竟然得了您的青眼。”
赵熠打趣道:“那可不叫运气好,我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无甚用处。”
他说得风轻云淡,嘴角还一勾,仿佛一句玩笑。陆宣可不敢接话,只得转了话题道:“王爷,现在用晚膳尚早,不如我带您先在府里转转?这个园子是我从一个商贾手中买的,面积够大,还有一个演武场呢。”
赵熠笑吟吟地应下,一行人便由陆宣领着去参观。正如陆宣所言,这的确是个偌大的园子,且不说陆府上下几十口人所住的院落,也不说那个摆满了各式兵器和训练器具的演武场,就连堆物仓储的楼阁都有十来个。只不过面积虽大,可里面的陈设都极为简单朴素,透着一股浓浓的西北粗犷气质。
唐献不由得啧啧称奇:“陆大人,您这园子确实是大啊。”
陆宣道:“本来我也没想买这么大的,可是一搬家才发现,从河东运来的东西太多了,小院子根本堆不下,便选了它。”
“这么大的园子,钱管家管得过来么?”
“老钱跟着我这么多年,年纪也大了,一个人确实管不过来,所以这次我在庐州招了不少下人,能替他分担分担。”
众人都是武将出身,聊着聊着,最后都上演武场比划去了。尤其是赵熠,久居京城,很久都没正经碰过这些大块头了,手痒得很,直接和陆子钦切磋起来。
赵熠以前在军中各式兵器都是信手拈来,比武也是常胜将军,而陆子钦作为陆宣最看好的儿子,自然也不是花拳绣腿,两人在场上你来我往,满场游走,好不精彩。
叶如蔓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刀光剑影之中,只见赵熠身上锦袍翻动,粲然生光,身形灵巧,变化万端。没想到他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竟然身手如此了得,这般意气风发她是从未见过的,一时间眼神都看愣了。
这一场切磋最终以平局结束。陆子钦刚才西北前线回来,日夜操练,竟仍然胜不了赵熠半分,当即表示对王爷的滔滔敬佩之意。赵熠心情愉悦,嘴角一扬,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众人哈哈一笑,连陆宣古板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此时陆府的晚宴已经准备妥当,众人移步前厅,用起晚膳。既是故人相聚,就无需太多客套的言语,宴席之上众人开怀畅饮,共忆往昔,好不逍遥自在。
只是唐献始终觉得不那么得劲儿,他一伸胳膊搭在陆子铭肩上,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哥儿几个多少年没见了,你还心不在焉的?怎么,你是想着哪家的大姑娘呢?”
陆子铭抿了抿唇,压下内心的紧张不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瞧你说的,今天高兴,不醉不归,喝!”
推杯换盏之际,陆子铭的书童悄悄走过来,掩耳对陆子铭说:“二公子,那人还没来。”
陆子铭轻声道:“那他还来么?”
书童道:“那人说戌时初来,现在都戌时末了,许是不来了吧。”
陆子铭微微歇了口气:“不来最好,今晚祐王爷在,可不能出幺蛾子。这件事情也瞒不住了,等王爷一走,我就向爹爹坦白自首去。”
陆子铭下定决心,把事情想通了,便不再瞻前顾后,举起酒杯正要敬赵熠,突然一个捕快模样的人堂下抱拳道:“启禀大人,庐州府外有人击鼓,说太平街民房内发现一具女尸。”
陆子铭心腾的狂跳一下,手一抖,酒杯咣当掉在地上,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厅堂上显得分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