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叶村。子吴和司儿走到戚家围栏外,天已黑透,院子里没有半点灯火,她们还以为戚宿平不在家,谁知一进去就看到戚宿平趴在桌子上睡觉。
“宿平哥哥!”司儿兴奋地喊着要冲过去。
“嘘,宿平哥哥睡着了,我们小声点,等煮好饭菜再喊他起来。”子吴说。不知为何,她见戚宿平一人趴在这里睡,院子里又不点灯,莫名有些心酸,她拿来棉披风轻轻给他盖上。能再看到他,她已是莫大知足。
随后,她们同往常一样,司儿在戚宿平身边玩耍,子吴点上盏油灯,在灶下忙活。本来幽清的院子因着有烟火气,变得温馨起来。
睡梦中的戚宿平隐隐听到有熟悉的说话声,他迷糊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司儿在对他笑,而灶下,是子吴在忙碌。他不禁看楞,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宿平哥哥,你醒啦!”司儿高兴地喊着,过去拉住他的手。
他感受到司儿有些冰冷的小手,呆呆问:“我,我这不是还在梦里吧?你们怎么回来了?”
灶下的子吴含笑盈盈地望向他,司儿摇着他的手说:“宿平哥哥你睡傻了?你当然不是在梦里,我们想你了就回来啊。”
子吴煮好饭菜,让他们进屋吃饭。他看着眼前真切的人,一时半会还是不能相信。
子吴见他一副傻样,偷着乐,说:“宿平,我们是真的回来了,别傻着了,快吃吧。”
他顾不上菜还热乎就往嘴里送,把他烫疼了,给子吴姐俩笑得不行。饭桌上,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他多希望永远都能停留在此刻,哪怕是在梦里也好,他都不愿醒来。有她们的存在,才能让他体会到家的温暖。
司儿早早睡下,子吴本来要收拾碗筷,一起身便被他紧紧抱住,头挨在她的脖子处。他粗重的气息惹得她脖子发痒,她不免红了耳朵,心止不住跳动。感受到他的温度,人已是动情。
在来外界前,她想好这次来是与他好好道别的,此前他待她的情意人人都能看出来,自是情深厚重。正是因为这份深情,她才必须与他说清楚,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奈何事与愿违,当看到他的刹那间,她所有的想法都抛之脑后。这份情,她无法控制。
他抱住她很久都没半句话,她也不动,就任由被他这样抱着。她能感受到这些天来,他对自己无尽的思念,她不禁鼻子泛酸,手不自觉抱向他。
“你究竟去哪了?为什么离开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他说。在见到她后,之前对她的矛盾,对自己的怀疑一并消逝,无论事实怎样,他始终选择相信她,因为她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
最关键的是,他害怕她不会再回来,他不想失去她。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重要的了。
“我,我回家了,家里有急事。”
“那你临走前,去过清闲居没有?”
她一顿,心想他怎么会知道。
他放开她,紧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在你离开当晚,十公死在祭祀屋,而我们在十公身上,发现有你的匕首。”
“什么?”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十公怎么会死了?
见她神情惊讶,想来是不知道此事,他这才放下心来,问:“你离开的那晚,到底去过清闲居没有?”
“我……”
在她犹豫间,外面有人破门而入,为首的是几个捕快,其中一个捕快拿着通缉令,对照了几下子吴,扬言道:“就是她!给我拿下!”
燕家。银宝在床上昏睡,脑袋上包扎了厚厚一层纱布,还有血印。此时他双目紧闭,面容痛苦,身子不断扭动,像是在挣扎,梦中的他像是在经历着极其惨烈的事。
睡梦中,他回到了十岁那年:某天,他和他爹白父去镇上卖猎物,晚上借宿在十公的清闲居中。
半夜时分,他突然听到十公在喊“遭贼了!”把他们父子俩吵醒。
一出门,十公就说有贵重的东西被那个外乡人绰三郎偷去了,而且绰三郎刚跑开没多久。白父一听,二话不说立即追出去。
他则和十公跟在后头,十公走得慢,他担心白父,便自己拿着家伙追上去。他们追到余叶村,这时将近黎明,天青黑一片,虽不光亮,但足以能让他看到白父追着绰三郎进了苍林。
苍林很大,岩石泥块朽木多,他进去苍林,白父和绰三郎早已不知去向。他正不知该往哪里去时,突然听到林子深处有动静,他便顺着声音走过去。
在处凹凸不平的泥地上,他停下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因为白父正和绰三郎就在前方厮打,滚在地上互殴,场面血腥激烈。
他不敢上前,在旁边的泥石块后躲着,暗暗观察。眼看白父渐渐占了上风,把绰三郎压在身下殴打,绰三郎突然怒吼一声,发出狼嚎声。
紧接着,绰三郎猛推开白父,弯下身子,把双手放在地上,仰着脑袋,动作形态像是某种猛兽。他看到,绰三郎裸露的胸口上有个红色狼图腾,在闪闪发红光。
而后,在绰三郎一声怒吼声中,面容慢慢浮现出狼的模样,立在地上的四肢忽然间多出黑色的毛发来。绰三郎扭了扭脑袋,抬头发出低低吼声,瞬间彻底变成匹黑色的巨狼。
他被眼前诡异的场景吓到楞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在巨狼身边的白父更是吓得连连后退,话也说不清。
巨狼活动几下筋骨后,回过头,以那双能发出绿色光芒的眼睛死死盯住白父,慢步朝白父走去。白父被吓傻了,根本跑不动。巨狼一个猛扑,扑到白父身上,对着白父的脖子就是一啃。
“啊!”白父发出惨烈的呼喊声,让呆住的他立马回过神来。他不顾一切冲出去想要救白父,可他刚跑出去没几步,白父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他看到白父身上流出滚滚鲜血。
巨狼察觉到他的存在,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盯住他,嘴里沾满白父的血。
他本来也害怕狼,但当看到白父死时惨烈的画面,直刺激他脑海。他紧攥拳头,两眼发红,什么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他要杀死这匹恶狼!他要为白父报仇雪恨!
“啊!我要杀你了!”他扑到狼背上,紧掐住它的脖子。白父一个壮汉尚且不能对付巨狼,何况他一个孩子。不过顷刻间,狼一跃,将他摔倒在地,像对付白父般,扑到他身上,张大着血口要咬他脖子。
他拼命挣扎,又害怕又痛恨眼前的恶狼,他随手捡来块石头,用尽力气往巨狼头上砸。巨狼似乎没防备到,被他猛然一砸,懵了一下。他趁机起身迅速跑开,拼命往前跑。
巨狼见他跑开,飞快追了上来。他人小跑不久,加上他又慌极了,一不小心便被石头绊倒在地。而在绊倒的那刻,巨狼重重扑到他身上。他回头一瞧,看到巨狼那双像是能吃人的眼睛,他吓到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巨狼露出锋利的牙齿,对着他的脖子准备啃咬。在这关键时刻,“咻!”的一声,巨狼突然僵住不动。他还没来得及弄清发生什么事时,紧接着,不知从何处相继射来几支利箭,均射在巨狼身上。
他看到巨狼那双绿眼缓缓闭上,然后在他身上倒下,他再也支撑不住,死死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亮光照射进来,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他看看周遭,发现自己是在燕家,原来方才的只是场噩梦。
天已明亮,他呆呆坐在床边,眼神空洞。想着刚才的梦境,他脑袋发痛,一闭眼全是梦中血腥画面。
“我记起来了!”他突然惊呼,刚才的不单单只是梦境,更是他十岁那年真实发生过的事!
他听他娘说,他十岁时和白父去苍林追贼。等十公和其他人赶到时,发现已死的白父和昏厥的他,之后他足足昏睡七八天才醒来。
大家问他那晚苍林究竟发生何事,他却摇头说什么都不记得,大夫说他受了极度惊厥,造成暂时失忆。
他这一失忆,直到现在。他如今脑袋受了重创,没想到这创伤竟让他重新恢复起记忆。他一想到白父活活被巨狼咬死的画面,脑袋阵阵作痛,痛得他双手紧抱住头。
他一闭眼,白父被咬死的场面一直重复在他眼前,可谓是历历在目。这个画面不断刺激他,他横躺在床上打滚、挣扎。此时,遗忘的仇恨重新在他心间生芽。
他对那匹巨狼是恨之入骨,恨它咬死自己父亲,恨它给自己造成巨大的阴影。疼痛间,他忽然想到司儿从狼变成人的模样,不由得一个激灵。他双眼发红,发出痛楚呻吟声,不断地捶打着墙壁,此刻的他,像是疯魔了。
巨狼已死,他心中的仇恨却没有因此抵消,反而是愈发强烈。巨狼给他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他自从失忆后,每晚都会梦到有恶狼来追杀他,每回他都是活活吓醒,久久不能平复,直到他长大后才很少梦到过。
这并非是他忘记了,而是被他掩藏在内心深处。现在他记忆恢复,童年间的噩梦阴影又被唤醒,他哪还冷静得下来。
他联想到司儿和绰三郎一样,有着同样的图腾,也能变成狼,心想他们会不会来自同样的地方?他也听说过坊间那个传闻,说子吴姐妹俩来自一个能化狼身的异族。
况且子吴还是杀害十公的嫌疑人,巨狼咬死白父,加上司儿还能变成狼,他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来:出自异族的她们,绝非善类,绝对不能继续留在川溪,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也说不定。
想到这,他不免背后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