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虎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拜访一个人了,自从他跟了杨再业,就只有别人登门拜访他的份。
黎虎也很久没有带着一种歉意登门拜访了,通常他登门拜访的时候,都是对方要为某件事付出代价的时候。 当有人把手下人亵渎高中生的消息告诉黎虎的时候,他先是错愣,然后是不解和震惊,最后暴怒。 他实在无法想象当时那些人是什么样的一种心理状态,但凡内心存有那么一丝良知,都不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冷静下来的黎虎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庞显德一家人的情绪,万一他家女儿想不开自杀了,那事情就真的不好处理了。于是他把手上的活都放到了一边,提着营养品和一些补身子骨的中药材火速往庞显德他家赶了过去。 出现在黎虎眼前的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用泥砖砌起来的老房子,房子最高处的房梁看起来不过三米左右,泥黄色的砖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发黑发灰,墙面上到处都是雨水侵蚀出来的凹陷,个别地方因为漏雨的原因,在墙上腐蚀出一条条垂直向下的水槽线。屋顶上铺着的石棉瓦很多都已经破烂不堪,这样的屋顶连鸟儿都嫌弃,生怕一不小心脚打滑从上面摔下来。 房子四周的墙面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和劳作品。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低矮的野坟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不知道从哪座富人家祖坟施舍过来的破烂冥币。 如此的房子显然不适合黎虎这样的猛男,当他走进房子里,就好像一条狗走进猫窝一样瞬间把空间给填满了,连转身都显得有些憨厚笨重。 对于庞显德一家人而言,黎虎就是一条猛虎,闯进了他家这个羊圈里,而他们除了瑟瑟发抖之外毫无还手之力。 “小姑娘在哪里?带我去看看。”黎虎的声音依旧如当日那样不可抗拒,却无形中多了一丝关心。 庞显德沉默着,带着黎虎去见此刻正躺在床上的闺女。 这是一朵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已经枯萎的鲜花。她刚刚离开父母的庇护,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让世界看到了她含苞待放的美丽。只是还没让世界看到她完全盛开的惊艳,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狂风给挫骨扬灰。 望着躺在床上形同枯尸的女儿,庞显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像一口锤子一样砸在了黎虎的心上。这个刚为儿子不惜下跪的父亲,头顶上的乌云才散去不久,他只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又被从天而降的闪电击碎了脊梁。 他的腰肉眼可见地弯了下去,整个人生生缩水了一圈。头发就像被烈日暴晒过的杂草一样贴在他的头皮上。说是一具行走的干尸都不为过。 那天他正把女儿送出家门,连续多日的平静和日见减少的家用不但让他放松了警惕,也迫使他重新拾起外出的勇气。 终究还是要生活的,不能在家等死。 只是当他来到码头找工头的时候,却被告知他因为多日不来见工,位置早就被人给代替了。 庞显德站在原地,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他不识字,除了买苦力,别无他法。就算回家种田,也没田给他种。早在父母过世的时候,他家的田地就被亲戚朋友们瓜分完了,留给他的要么是长满荒草的野地,要么是庄家只管你种下去,秋来收不到半粒米的死人地。 他那见识匮乏的脑袋实在想不出来还能干嘛,也许是时候将这个家托付给自己儿子了。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收手空空地回到了家门口。 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她已不复出门时好不容易重新拾起来的信心,衣服有些凌乱地挂在她身上,很多地方都粘满了泥土和草皮,甚至头发上也都是。就像一个刚从外面逃荒回来的难民。唯有手里的袋子一直紧紧抓着。 看见自己的父亲,她努力压制下来的恐惧和一身的疼痛似乎找到了释放的地方,神经一松人就软在了地上,开始无声无息地流泪。 当她带着泪水把一切告诉家里人,就好像完成了使命一般,当泪水干了,人也麻木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回屋里躺着,谁来都不好使。 “这是一些营养品,可以补身子骨,每天饭后吃一吃。这是我找医生抓的中草药,熬汤喝就好。”
黎虎把东西放在庞显德身边。 “吃完午饭,带着你女儿来老城区KTV一趟。”
“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人吧!我们都已经这样了,我工作没了,我儿子工作也没了,我女儿的一辈子也毁了。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实在不行你就把我的命拿走吧!让我去抵光崽犯下的错吧!求求你放过他们。”
庞显德有气无力地说着,声音越说越低,或许是真的绝望到了麻木,人的语气才会如此平淡到近乎自言自语。 “如果我想弄你们,在KTV我就弄了,没必要把你们放走又来这一套,放心吧,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想做点什么。”
黎虎叹了一口气,低头沉默了几分钟,重新看向庞显德。 “记得一定要带你女儿过来,我在老地方等你们。”
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回到KTV的黎虎把脸上的怜悯收了起来,挂上一副平静的面孔。 “把猴子他们叫过来。”
他对旁边的人说着,语气不温不火,神情平平淡淡,就好像叫个老朋友来聊天一样。 “虎哥,我们……” 猴子上来就想解释一下,被黎虎给打断了。 “大致情况我知道了,你们先坐,等一下。”
猴子两人对视了一下,找了相近的两张椅子坐下,那距离几乎要靠在了一起。 就这样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个小时,黎虎除了抽烟不说话,猴子他们更不敢说话。 直到庞显德带着女儿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见到猴子他们,庞显德的女儿脸上万年不变的麻木终于有了变化,瞬间布满扭曲着的恐惧,她挣扎着向门口逃去,只是大门已经关了,她不得已,跑去一个无人的角落缩成一团,冷汗不停地从她额头落下,她整张脸都在不停地哆嗦,连自己父亲拉着都不肯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 “你女儿的事,就是他俩干的,你女儿的前途就毁在他们手上,现在我把他们交给你,你随便处置。”
黎虎从自己抽屉里拉出一把开山刀扔到庞显德脚下。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庞显德哀嚎一声,抓起地上的开山刀,握刀的手指因为用力发出咔咔的声音,青筋从他额头上、手臂上冒出来,像一条条线蚯蚓在身上爬动。 “虎哥!”
猴子两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恐又不解地看着黎虎。他们可是自己人啊!哪有不帮自己人帮外人的道理? “做错了事,不用还啊?”
黎虎双手交叉在胸前,就这么看着他俩。 换成别人,猴子他们说不定就反抗了,但他们是跟着黎虎从早期的那些黑暗日子一起过来的,深知面前这个平静的男人身体里蕴含着如何恐怖的力量。只要敢反抗,那一定比死还要让人后悔百倍。 他们不敢违背黎虎,只好把目光放在了庞显德身上,眼神里带着警告和威胁。似乎在告诉庞显德,你今天敢动哥俩,往后你家将永无宁日,除非你今天把我们杀了。只是这些话他们不敢说出来,只能藏在瞪着庞显德的眼神里。 只是走了几步,庞显德的勇气就消失了,握着刀的手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终究只是个农民,也习惯了被人呼来喝去和逆来顺受的日子,骨子里的血性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他颓然地把刀扔在了地上,转身去扶在墙角缩着的女儿。 “闺女,我们回家,跟爸爸回家,到家了就没事了。”
他轻轻地拍打着女儿的后背,让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黎虎从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开山刀。 “猴子,记得我以前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黎虎轻轻抚摸着刀刃,平静地问道。 “凡事分得清,一码归一码。”
猴子快速回答。 “记得挺清楚,不错!”
黎虎笑了起来。 一看到黎虎笑,猴子两人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几分,黎虎笑通常两种意思,一种让人放松,一种让人警惕。猴子觉得这次是前者。 然后刀光闪了几下,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自己的左手手掌掉在了地上。 “赶紧打120,然后用尼龙袋包起来带去医院,也许还来得及接上去,将来可以夹夹烟什么的。”
黎虎指了指地上的手掌说。 猴子两人愣了一下,然后就被巨痛击中了心口,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力气也跟着完全流失,叫哼哼地力气都没有,只能不停地用抽气来回复一点力气,而随着呼吸的加快,喷涌而出的鲜血也在加快。 “这是我给你们家的交代。咱们一码归一码。”
黎虎把开山刀放回抽屉,再从里面拿出一打报纸包着的现金,轻轻放在了庞显德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