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耍赖的对象一定要是疼爱你的人,越是疼爱你的人,这招的成功率就越高。实际上在疼爱自己的人面前,什么招都是管用的。枫红叶无疑是这方面的高手。最重要的是,夙名楼是如此疼爱她。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的宠着她。所以这招一使出,夙名楼就投降了。“那……好吧,你说吧”夙名楼一脸上贼船的表情。“你听好了”枫红叶坏坏的笑“那就是——再亲人家一口,要用力哦……”她没有说下去,她的柔软的唇上已经有了其他东西。那一年,夙名楼十九岁,枫红叶十七岁。两个正是年少的年轻人把他们的爱情故事刻在枫里。那一年,夙名楼已经可以一跃跳上十三丈的悬崖上,帮枫红叶摘长在上面的花。那一年,夙名楼已经在一炷香内围方圆十数里的枫林跑一圈。那一年,夙名楼已经在漫天的落叶一手摘下一片八丈外落下的枫叶,那片枫叶上画着一个“叶”字。那一年,夙名楼回首看了看他来时的路,轻声说再见,道别的他懵懂的少年,走向纷乱的江湖。那一年的枫林,落叶格外的多,轻轻的,替他掩盖了十九年的童年。那一年“你今年几岁了?”
“回师父,名楼已经虚度一十九年光阴。”
“是啊,一十九年了,是时候让你出去走走了。”
“出去?去哪?”
“出到枫林外边去,到外面的世界去。那是一个有血有泪有笑有梦的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是,我去跟师妹道个别。”
“不用了,这里是换洗的衣服和路上的盘缠。你不用去见她了。男子汉大丈夫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女人家缠缠绵绵的像什么样子。”
“……是……”夙名楼接过包裹转身欲走。“一年以后回来见我,走吧!”
“弟子记住了。”
夙名楼转过身去大踏步的迈出枫林,迈出他的童年,迈出过往的欢笑,迈进了他的传奇。属于一个人的传奇!“年轻人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吧!”
身后传来师傅雄壮有力的喊声。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中透着丝丝苍凉。他微笑,回首,却看见一个身影在枫林中倚枫轻盼,久久不肯离去。直到枫林在身后变成一片红色,变成一个红点,变成一个遥远的梦。“回来就娶你。”
夙名楼低语,坚定的前行,走进了这个时代。四月二十三,夙名楼战崆峒掌门柳屏风于崆峒山,一招毙命。四月三十日,夙名楼战倾城掌门余未还于青城山,一招毙命。五月初四,夙名楼战巨岛帮帮主仇翼于南海边,碎其头颅。五月初七,夙名楼战长江二十三坞总瓢把子江中鳄于长江头,后者身首异处,分为两截。五月十九,夙名楼战黄河九连环老大老刀头于虎跳峡,后者落入黄河尸首至今未找到。九月初一,夙名楼败少林金蝉大师于嵩山绝顶,金蝉折一臂。九月初九,夙名楼败武当枯木道长于武当太极殿,枯木损一眼。厚厚的一打卷轴垒在擎天剑盟盟主吕崇萍的桌子上,里面每一卷都记录着夙名楼这一年来挑战过的每一个人。他没有败过,甚至连在他手下能活命的都是不多。强如少林武当的掌门人也只不过在他手下三十来招就身负重伤,败下阵来。“这是夙名楼一年来挑战过的全部人,共一百二十七人,其中已死一百零三人,其他人不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就是烙下终身残疾。”
一人道。“除非提前认输,否则很少有不命丧当场的。”
另一人道。“可他挑战的都是当今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多甚至是个大派的帮主,总瓢把子。有谁会一接到战书就认输啊,这个面子总放不下吧。可适当他一出手,想认输已经来不及了……”吕崇萍示意手下不要说了。他拿起桌上一只断剑,上面用内力写下几个字“在下夙名楼,久闻吕盟主为当世用剑第一高手,逐升切磋之心。四月初三吾亲上两仪山,望不吝赐教。”
“这就是他下的战书?”
吕崇萍拿起断剑反复打量。“是的,守门弟子一早起来就发现钉在正殿的牌匾上。要说这夙名楼也无理了,竟敢……”吕崇萍抬了抬手,弟子没有说下去。“这夙名楼是什么来头?”
“不清楚,甚至查不到他的出身帮派师承。只知道这一年来他不停的向武林中各大门派的帮主和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发出挑战书,迎战者无不败北,败北者无不身亡。他现在已经成为江湖中的瘟神了,谁接到他的战书不是痛哭不已就是捶胸顿足。当真进退两难。盟主你看……”“夙名楼?姓夙……”吕崇萍歪着头想了想。旁边一个年级较大的长老忽然脸色一变。“姓夙?难不成是当年血杀魔手夙明君的后人?”
提到血杀圣手这四个字,在场上了年纪的都不由的变了脸色。“这个不好说,没听说夙明君有弟子或后人啊,看来还是要亲自会会他才知道。”
吕崇萍道。“盟主要迎战?这可万万不可啊,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呸我这张臭嘴”一弟子自掌嘴道。“当然了,我们并不是不相信盟主的实力,可是这夙名楼也当真邪得很,不如就称病不战算了!”
“是啊是啊,盟主千金之躯,何必跟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一般见识呢,干脆不管他得了,他还敢传进来不成?”
由于吕崇萍平时宽以待人,所以手下的弟子都可直言不讳,一时间尽是反对之声。吕崇萍笑了笑“你们对我没有信心?”
“这倒不是,谁不知道我们吕盟主用剑当世第一……好了好了,既然我这么厉害,为何就不能会会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呢?难道怕我输了丢脸不成。”
“那倒不是,可是盟主……”吕崇萍霍然起身,一扫平时平易近人的形象,一股不怒而威的其实四散开来。周围的人一时间都不敢再多嘴。“你们不用劝我,这一战我接定了。生死由命,胜负在天。这是我的道,我想走下去!”
他迈步向殿外走去,忽然又停住转过身来“放心,我也不想死!”
四月初三,大风,无日,无云。两仪山擎天剑峰,一人傲立,负剑于手。剑利,人更胜剑。猛烈的山风吹动他白衣,白衣胜雪,点缀在这青山之巅。大风中一人自山下来,一级一级的踏上阶梯,不快,却很平稳,很扎实。他并没有过多的举动,可受在山道上的弟子在他经过的时候都感到莫名的压力,一些修为尚浅的弟子甚至跌坐在石阶上动弹不得。不太快,两千五百七十九级的石阶他走了一个时辰又一炷半香,来到了擎天剑峰,看到了吕崇萍。吕崇萍在风里,回首“夙名楼?”
“是。”
这句话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屹立在山峰上,屹立在云端中。这是当世两大高手的决战,这是惊动武林的比武。没有观众。因为整个擎天剑峰从这头走到那头只有一十五步。超出了这个范围就是万丈深渊。所以根本没有人敢就近观看他们的比武,而离这里最近的平台共有四百一十六级阶梯,那里已经站了擎天剑辈分最高的几位长老。他们面朝山下,保证没有人敢打扰山上两人的比武。出席之外再无一人。山风凛烈。挂起他与他的长衫,猎猎作响。良久,也许并不久。夙名楼忽然问:“你问什么还不动手?”
“我在等。”
“等?等什么?”
“等你休息平复,等你体力回复,等你休息到最佳状态。”
一抹冷笑划过夙名楼的嘴边:“没有人能挑战我的最佳状态,那些在我疲惫的时候迎战我的人都在黄土之下后悔了。”
“我听说了。”
“那你还要等?”
“我要等,因为我不想赢得不明不白,更不想输得太难看。”
“你这人有意思!”
“你想不想跟我这有意思的人交个朋友?”
“你先认输?”
“不,我是说决战后。”
“……好,如果你不死,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他们这两个即将决以生死的“朋友”再没有说话。风更急,吹动夙名楼长衫的风忽然变了方向。吕崇萍剑出鞘,身前一档即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股澎湃内力自剑上压过来。强如吕崇萍都感到虎口生疼。吕崇萍剑身一旋,朵朵剑花已绽放身前。夙名楼出手,手若奔雷,在天上地下。一个攻得水银泻地,一个守得密不透风。数百步之外的平台上,众长老都能感到身后澎湃的内力,翻江的剑气。他们不敢回身,因为一不好说不定眼睛就要被刺瞎。两人决战的气浪已经纵横到百里之外,满山的绿树都变了方向,以擎天剑峰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倒去。临近的树木莫不被剑气横腰削断,被内力震得粉碎。无一幸免。一位长老的发髻被剑气划过,随风飘扬起来,向山下飘去。飘飘荡荡间已入山谷。突然,擎天剑峰开始崩溃,大方大方的土石为气劲所震,滚落山崖。大地都在颤抖!良久,尘埃落定。擎天剑峰居然被削去一丈有余。破碎的剑峰上立有一人,长衫,长发,长长的身影被阳光拉成一条直线。夙名楼!傲立于这万剑绝顶,面无表情。他是不是赢了?“我输了。”
一个声音自剑峰下山谷传来,逆声望去竟是吕崇萍。吕崇萍看着手中的剑。那柄无坚不摧的宝剑出现了一丝裂痕,裂痕延伸,最后咔嚓一声,整柄剑断成两截。“看来我不得不认输了”吕崇萍笑道。夙名楼愕然,那些某某帮的帮主,天南地北的名士大多宁死不认输。可眼前的是当今天下第一的用剑宗师啊,他居然会笑着认输?“你没有。”
夙名楼胸前的衣衫忽然破裂开来,一条浅浅的血痕出现在胸前。吕崇萍歪了歪头“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在人在,剑断人亡。我虽未亡,无奈剑已断,气势已折,再战下去我已必败无疑,你又何必让我败得太难看呢。”
夙名楼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会出自吕崇萍之口。可惜这是的,字字清晰,毫无疑问,出自吕崇萍之口。“刚才那一剑,你为什么没有刺进去。”
夙名楼看着胸口的剑痕“你只要再加一分力,现在这里就只剩一个死人。”
“因为我不想交一个死人做朋友!”
“好,我交你这个朋友。”
多年以后,当夙名楼回忆当年擎天剑峰一战时,满是感慨。当年,当夙名楼还是一个一个心比天高,立志要扬名立万的年轻人时。是当时已是剑道宗师的吕崇萍,让他知道,胜负未必就一定要分出生死。不死,胜的人,可以迈向下一个胜利。败的人,可以洗心革面,从头再来。上天尚有好生之德,何况是人呢?人是不是应该给别人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条退路。那柄为刺进胸口的断剑,教会夙名楼作为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那条浅浅的剑痕,告诉夙名楼失败者应有的尊严。那只被剑贯穿的酒杯呢?是不是教会椴晨曦一些事情?江湖上岂不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的?每一个踏进江湖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有这样一位良师益友,在他们踏进江湖的第一步就告诉他们正确的方向。他们是不是都朝着阳光普照的地方展翅高飞?“吕崇萍,谢谢你……”当夙名楼纵身掠过两仪山山脊的时候,他在内心说。“夙名楼,谢谢你……”当椴晨曦转身骄傲却不自傲的离开酒楼的时。他在心中说。“椴晨曦,谢谢你……”多年以后也会有这样一个骄傲的年轻人,在某个角落,轻声地说。“谢谢你们,英雄们,因为你们,这个时代才变得绚丽多姿,江湖才会充满生机,人们才有希望,爱才得以传递……”也谢谢你,绝杀当代,写这么好看的小说……晚春,凉风,细雨,枫红漫天。夙名楼就站在这染红天空的枫林前。一年前他恋恋不舍又坚定的离开,一年后他满怀欣喜的回来。枫林依旧,枫林中的人是否依旧?夙名楼没有多想就步入了枫林,他是如此的迫不及待。这里的一切他是如此的熟悉啊。入林二十一步那棵树上的鸟窝,树林南面枫红叶种的花,还有那棵刻有“楼爱叶”的枫树。他记得,他统统记得。夙名楼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懵懂的少年。如今,他归来,带着横扫大江南北一百二十八战不败的战绩,带着江湖上人人闻之而色变的名字,带着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骄傲。“含笑招已至,出手必绝杀。”
绝杀圣手!是的,武林中人这样称呼他。他喜欢这个外号。万人敬仰的感觉,真好。多年前似乎有一个和他名声相当的人,甚至有人把他和当年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不止一次的,当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后,会说出奇怪的话。“是你,你回来复仇了……”,你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夙,你姓夙?哈哈哈哈……这一天终究躲不过啊!”
然后他出招,对方倒地,身亡,满脸恐惧。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人们会把他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不要紧,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总有一天他会和那个人一战的。不管那个人是谁,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情,不是挑战谁。而是见到她。在外漂泊的一年,她的身影,曾多少次化作枫叶,在他的梦里悄然飘落。“红叶,我回来了”他兴奋的喊,满林雨落枫叶的滴答声,是对他的回应。“师父,徒儿回来了”他只听到风掠枫林的声音。一跃而上,他来到枫叶居的窗台。一眼望去,但见倩影轻倚,若有所思。“红叶,是我啊,我回来了。”
他高兴的喊道。伊人回眸,不见笑容,却见眼角挂着浅浅泪痕。“你怎么了红叶”他冲入居内,来到她面前“见我回来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她避开他的目光。“哦,我知道了,是想我想的吧?”
他牵起她的手。可她分明在逃避,这是怎么了?“我们……我们来下盘棋吧……爹,马上就回来了。”
“哦”他有些意外,但依然顺着她的意思。他是如此宠她,就像自己的妹妹,就像……可她却心不在焉,一再的出错。他只有一让再让,直到把自己的子乖乖的填入红叶的包围。“哇,红叶,这一年你的棋艺有提高了,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他笑道,想博她一笑。可她没有笑,她甚至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心有所想,沉默不语。一滴泪,划过她苍白的面庞,滴落在棋盘上。“红叶,你怎么了……”他没有说完,就看见师父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你回来了?”
师父的声音莫名的平淡。“哦……”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你跟我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师父转身,消失在门外。“来了,师父。”
他起身,有俯下身子轻抚她的头。“等我,我马上回来陪你下棋。”
他出门,轻掩房门,把所有的光都挡在外面。他没有想到,这竟是他陪他下的最后一盘棋。她也许已经猜到,这一等,也许就是悠悠数载。所以当他快步离开枫叶居,一步一步,踏碎了满地的落叶时,她忽然伏在棋盘上,痛哭起来。泪水沁湿了棋盘,淹没了一颗颗棋子。也沁湿了她此后的人生。她那充满泪水的一生。夙名楼一步步跟着前面的身影。那身影一直向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林边。淅淅沥沥的雨有逐渐变大的趋势,眼前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在雨中,那身影有些模糊,一丝苍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你来到我枫家,住进这片林子里。不想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了。”
“是,当年要不是师父收留,名楼早已饿死街头了。”
“这是你小时候为师对你说过的你的身世吧?时间太久了,为师都有些不记得了。”
“师父的养育之恩名楼铭记一生。”
夙名楼不禁有些奇怪,他的身世师父怎么会不记得呢?一丝苦笑浮现在老人的脸上,老人爬满皱纹的脸变得更加苍老。“二十年了,二十年前要不是为师,也许此刻你正蹲坐在令尊膝下听他讲当年的丰功伟绩呢?可惜啊,如今却只能听我这糟老头子讲一段往事,讲一段连我老头子也不愿提起的往事。”
夙名楼欲言又止,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他的身世之谜,正一点点,浮现到他的面前。老人沉默良久,仿佛在努力回忆当年极其痛苦的往事,终于,他长叹一声,开始讲当年的往事。那一天是腊月初八,我记得很清楚,可那个年轻人是从哪来的,我就不清楚了。不,根本没人清楚,甚至在此之前,根本就没人见过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葛家堡的门外,站在漫天的大雪中。当时的葛家堡可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啊。不,并没有人结婚,可喜的是葛家堡的主人葛天骄成为新一代的武林盟主。这武林盟主可是那么好做的么?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这个位置,多少人想坐这个位置。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不但武功要技压群雄,还要足智多谋,家财万金,高大英俊,浓眉大眼,总之啊是人中龙凤就对了。这葛天骄当然就是这么个人物。这样的人物有多少人想要结交巴结啊,所以当时的葛家堡里,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大伙举杯齐贺葛盟主盖世英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在这时候,葛家堡的管家来报告,说门外有个年轻人在等葛天骄。这葛天骄自然要问为什么不请人家进来啊,我能有今天都是托江湖上朋友的福,认识不认识的都请进来喝两杯。可管家说了,人家在门外就是不进来,说等盟主的宴席办完了要和盟主决斗。什么人这么大胆啊,敢向当今武林武功第一的盟主挑战,还很不给面子的选在今晚。大伙都不乐意了,说要出去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可人家葛天骄毕竟是武林盟主啊,要有盟主的气量,既然人家找上门来了,出去会会也无妨。实在不行,指点这年轻人两招,让他输得心服口服,也在众人面前立个威,说明泰山不是堆得,火车不是推的,他葛天骄这个盟主之位自然也不是吹的。大伙一看有戏唱,那还不得赶紧,呼啦啦的拥着葛天骄就往堡外走。那年的雪下的特别的大,当众人来到堡外时,厚厚的雪已经埋过膝盖。那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年轻人就站在这漫天的大雪中,一动不动,大雪几乎都要将他整个人掩埋过去了。从远处看,那就是个雪人。葛盟主一来到他面前就问,小兄弟啊,找葛某有何事啊,天寒地冻的,有什么事先进里面喝两杯暖暖身子再说啊。那年轻人见对方自称葛某,就知道对方身份了。爽快道,不用麻烦了,我叫夙明君,听说你是新任的武林盟主,应该是江湖上武功数一数二的人物吧,我是专程来找你决斗的,打败你以后就走。这个不知道来历的无名小子居然开口就说要打败盟主,这当然是无法容忍的。盟主就说了,小兄弟啊,这决斗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分出生死是绝不会罢手的。那年轻人想都没想就说正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那身为盟主葛天骄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就拉开架势准备决斗啦。既然是决斗,自然就没有任何任何情面可讲。新任的盟主不但要三下五除二解决对方,还要赢得精彩,赢得漂亮,力求一击必杀。只见新盟主全身都灌满了真气,衣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脚下的积雪更是纷纷融化。回过头来看那年轻人,没什么特别的动作,似乎从众人来到他面前以来,他就没动过。他脑袋肩头上的积雪甚至没有落下来一粒。盟主一声大喝,内力已经催鼓到了顶点,以他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积雪被强大的内力所斥,向四周炸开。年轻人看看盟主满脸通红憋得也差不多了,就问可以开始了吗?盟主张口欲喝刚要向年轻人发出致命的一击,突然间就把喝声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他发现,眼前的年轻人忽然不见了。这真是怪事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在这方圆百里的皑皑白雪中,在天空中明月的照耀下,怎么就能不见了呢,难不成对方遁地逃走了。怪事还不止如此,按说一个人要大喝的时候,就算大喝的原因消失了,基于惯性,他还是会喝出来的啊。可是这惊天动地的喝声,到哪去了?葛天骄低下头就发现喝声消失的原因。在他的胸口,在心脏的位置,从前胸到后背赫然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透过这个窟窿,甚至可以看见身后站着的那个年轻人。他是如何来到盟主身后的?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走过这段十数丈齐膝深的积雪却又踏雪无痕的?没有人知道,甚至他是如何在盟主身上留下一个大窟窿的,都没人知道。那个年轻人甚至连身上的积雪都没有落下多少,就完成了这匪夷所思的决斗。人们知道他现在手中正拿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热气腾腾的,鲜活跳动的东西。竟是一棵心脏,葛天骄的心脏!葛天骄慢慢的转过身,缓慢的抬起手似乎想要回他的心脏。然后他就看见年轻人手中一握,那颗心脏就爆裂开来,化作点点血水在月光下明晃晃的雪地上凄艳的绽放。葛天骄看着自己的心脏化为乌有,一下子倒了下去,走完了他短暂却光辉的一生。葛天骄是走了,可现场的群雄并没有走啊。这些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江湖人物,无不呆立当场。有的开始呕吐,更有甚者跌坐在地,浑身发抖。如果有人问当时我在干什么,我一定会告诉她我并没有出什么洋相,我只是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会出什么洋相?当众人晃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从雪中来的年轻人已经一步一步向雪中走去,渐渐消失在漫天的大雪中。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让人们还能确认那是一个人,而不是鬼魂或者其他什么的。一个无名小卒一招绝杀盟主这样的事自然惊天动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有人说他那招一手摘心的绝招很像当年魔教失传已久的至邪魔功“血杀魔手。”
于是“血杀魔手夙明君”这个称号一夜之间成为江湖最可怕的名称。树大招风,自然有很多人想杀夙明君扬名。不过这其中最早出手的要数葛家堡了。堡主被人杀了这还得了?于是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葛家堡中的精壮男子三百多人就倾巢而出了。虎门无犬子,葛天骄能坐道武林盟主的位置,他的家人自然也不弱。众人快马加鞭朝着夙明君离开的地方追了一天一夜,终于算是赶上了。要说赶上后发生什么事,还真没人知道。因为那三百多家将全都干干净净,死得一个不剩。别人发现他们尸体的时候,就看到除了每个人胸口的一个血手印,身上再无其他伤口。于是血杀魔手的名声传得更盛,俨然已经成为江湖的噩梦,武林的浩劫,天下第一大魔头一般。一时间群雄并起,门派争相竖起替盟主报仇,斩妖除魔,卫武林正道的大旗。实际上有多少人是真正想替盟主报仇的,又有多少人是想借此扬名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不管怎么说,各派高手是群起而动,去了一批又一批。可惜再多的人对夙明君来说都如同儿戏。只要他一出手,再多的人都瞬间魂飞九天。有一回,有一个侥幸活命的人回来说。夙明君的手根本就不是人手,他出手的时候根本没人能看清他的手在哪,只觉得眼前鬼影撞撞,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就搬了家,人就分成了两半。后来去收尸的人也说,死者的伤口仿佛被利刃切割一般,世上最锋利的刀也没有割得那么整齐的。总之是没人能杀得了他了。就在各派掌门考虑是不是要放弃时。却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要杀夙明君的女人。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杀呢?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葛天骄的女儿葛芯。父亲的仇做儿女的岂有不报之理。可问题是那么多高手都有去无回,葛家的三百壮丁也尽丧其手,你一个女流之辈去顶什么用?你还别说,这葛芯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人家会用毒,明的不行咱来暗的。于是各位帮主虽然不舍,却也让这个不满二十的女孩独自踏上了复仇之路。说来也怪,自从葛芯去暗杀夙明君以后,这夙明君还真的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是葛芯下毒成功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没人知道。总之这夙明君是彻底从江湖上消失了,也算是为江湖除一大害,也算是皆大欢喜。这段往事本来到这里就该结束的。可惜并没有。老人咽了咽口水,也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夙名楼,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这段往事再次开始的时候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就是那种青山绿水四面环山的山野。有一户农家就坐落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一户农家坐落在哪里都没有错,错就错在那户人家男主人的长相。他的长相并不是有多好看或者多难看,当然好看难看都不是错,他只是长得有些像当年的夙明君而已。发现这件事的人回来一宣传,立时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各派的凑到一起一合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向全武林发出英雄帖,邀天下英雄同去一探究竟。那天的风很大,各派的旗帜招展飞舞,延绵几十里。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人几乎都去了。青山绿树,小桥流水,农舍前农夫耕作,农舍中美妇抱着一个嗷嗷哺乳的婴儿。这本是一副多么闲情雅致的村野情趣图啊,要不是看到农夫慌乱的神情,我甚至以为我们来错了地方。不错,那个农夫正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夙明君,那少妇也正是葛天骄的女儿葛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女人会和自己的杀父仇人在一起,还有了一个儿子。更没有人知道他们见到我们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人们只知道冲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要为武林除一大害。山谷中响彻了夙明君绝望的吼声,群雄的喊杀声,婴儿的哭声,和葛芯的恳求声。放过他吧,求你们放过他吧,她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磕头。没有人理会他,所有人都想杀这魔头而后快。每个人都杀红了眼,一刀砍下去就能扬名立万啊。然而没有人能伤到他,甚至没有人能靠近他。每一个企图靠近他的人都会立刻身首异处。他就站立在那里,如同一面无法跨远的山峰,傲立在天地之间,保护着身后比天地更大的妻儿。无奈武林中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批倒下去,又一批涌上来,再死,再上。直到他脚下的尸体甚至已经堆积成厚厚的一座小山,直到他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别人的血,还是他的血。他依然没有倒下,这哪里还是个人?这简直就是在世的魔神!他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如果他要走,又有谁拦得住?可他一步都没有动过,死死的护着身后的妻儿。喉咙中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低吼。他要不行了,我听到有人喊,大伙儿有一哄而上,刀斧交加往他身上招呼过去。密密麻麻的人浪一层叠一层,根本看不懂中间的他,只看到不停地有人的残肢断臂分出来,鲜血淬红了整片天空。这时候,我做了一件让我后悔一生的事。我看到他的妻怀抱婴儿就跪在不远处,他被重重人墙包围在当中,根被无法顾及这边。于是一念于此,我绕过众人,向那对母女扑去。那农妇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道来,她只是跪在地上痛哭,放过他吧,求你们放过他吧,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我的剑一下子就架在她的脖子上,我喊,住手,夙明君你要敢再动一动,我就要她们两母子身首异处。果然不出所料,夙明君一见到妻儿落到我手里,整个人就愣在那里。他的眼神我终生都不能忘记,那种怨恨,绝望,恳求,悲哀的眼神,就如同一匹凶狠却穷途末路的恶狼。实际上那时后,到底谁是恶狼,又有谁知道呢?他吼道,冤有头债有主,她们是无辜的,放了她们我任凭你们处置。我也嚷道,你先自尽我就放了她们。那农妇喊求你们放过我们的孩子吧,他是无辜的。旁边有人喊一个都不要放过,统统杀掉。周围一片吵杂,根本听不到谁在喊什么,有人趁乱上去砍了夙明君一刀,鲜血顺着他的肩膀哗哗的往下流。有人开了头,其他人马上效仿,只转眼的功夫。他浑身上下都插满了各种兵刃。我看到血不停地从他身上涌出,他已经变成一个血人。要不是他那仇恨的眼神,我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他没有倒下!只是他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甚至带有恳求地求我放了他的妻儿,给她们一条生路。我没有。我的剑又握得紧了些,你自尽,她们就可以活下来。夙明君昂起头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对不起,没有进到做丈夫的责任。忽然,那农妇大喊一声,不。向前一倾,我只感到手中一暖,一股鲜血就从那农妇的颈部喷涌而出。对不起,我听到她倒下时几不可闻的声音。没有人预料到,所有人都呆住了。夙明君仰天长啸,周身的兵刃忽然爆射而出,他的周围又被射翻一片。终于,他的身体斜斜的倒了下去,倒在了无数被他手刃的仇人尸体上。他倒下时死死的盯着我手中的婴儿,我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闭上了双眼。一个时代最明亮的星辰就这样陨落了。很多同道要我斩草除根,说我养虎为患。我不忍,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我决定将他养大成人。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他手里,这就是报应吧?夙名楼的手在抖,越抖越厉害。“不错,夙明君就是你的父亲,那个婴儿就是你,你知道为什么为师不教你用剑了吧。那册‘血杀魔手’就包在裹婴儿的布中,为师将它传给你,希望你能再次闪耀当年夙明君的光芒。他是如此特别,只是生错了时代。他骄傲的活到了最后,却不甘的死去。”
“这是不是他的错?”
老人忽然问夙名楼“如果不是,是不是我的错?我错了吗?这到底是谁的错?”
夙名楼颤抖得不能自己,他的整个人都在极大的震惊与惶恐中。眼前是他的杀母仇人,却又是他的师父,把他养大的人,他该怎么办?“报应啊,当年武林同道签的‘诛魔盟’本来藏在我卧室中的,居然叫你看到了,那帮没死的老家伙还一个个被你找出来比武,差不多全死在你手下。真是报应啊。”
夙名楼咬牙,牙齿都快咬出血来。“诛魔盟”那卷东西本是他为帮小师妹偷剑时发现的。上面的每一个人都用鲜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原本以为那是武林中的高手,没想到……“你还在等什么,杀母仇人不共戴天啊,你动手吧。”
夙名楼,你还在等什么?他不再等,他已经出手,他的手向老人的胸口插去。他的出手如他父亲般迅速,他的招式如他父亲般狠毒。他是“血杀魔手”夙明君的儿子。可他终归不是夙明君,所以在他的双手刺进老人胸口前的一刹那,他停住了。不管怎么说,这个老人都含辛茹苦的养育了他二十年。二十年啊,如果他有什么罪孽,那么二十年也足够洗刷他的罪孽了。老人抬起头,看着夙名楼的眼睛,那双历尽沧桑的眼睛此刻闪过太多的感情。一滴浊泪落下。终于,他倒了下去,倒在夙名楼的怀里,倒在漫天的枫叶中。“师父!”
夙名楼喊。他发现老人印堂发黑,他早已服了毒。“你终究不是夙明君啊……”老人的嘴角挤出一丝欣慰的微笑。“师父你这又是何苦”夙名楼泣不成声。“人的一生,有些事做错了,就不能回头了……可是,有些事,终归是要还的……”老人紧紧握住夙名楼的手“红叶……就拜托给你了……我的孩子!”
老人的闭上了双眼,安详的离开了,也许在他的一生中,他做错过什么。可是,他尽力弥补了,用他的一生。他已没有遗憾,他已不再愧疚。因为他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一个心底清澈的孩子,一个时代的传奇经由他手,轻轻的展开稚嫩的双翼,展翅高飞。他是不是该感到满足?“爹爹!”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凄惨与不信。他站起身,那个枫红的身影就扑了下去“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他也许做错了什么,可他毕竟是你的师父了,他养了你二十年,难道一点恩情都没有吗?”
她痛哭,歇斯底里。他没有说话,静静的守候在这对父女身旁。漫天的大雨倾泻而下,洗刷着整个世界的的罪恶。也洗刷这人的灵魂。人是不是有灵魂,人的灵魂能不能得到净化?人的灵魂需不需要得到解脱?他已经不能留在这里了,这里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不舍,太多太多的……可他必须走了。有些东西不管你是否愿意,它都在悄悄的改变,不可改变的改变。“对不起……保重……”他没有说下去,就转身,离去。他已说不下去,泪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双眼。大雨,枫叶,悲风,和她的啜泣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在这个阴冷的傍晚,他一步一步走出枫林,走出他的童年,走出他的快乐,走向他的未来。他会有怎样的未来?他不知道,不管是怎样的未来,他都选择面对。愿飘落的枫叶掩盖她的哀伤,愿倾盆的大雨洗刷她受伤的心,他走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再见,枫林,儿时的梦。他离开了枫林,坚定的走进的外面的世界,走进了他的时代,这个属于他的时代!这个因为由他的存在而充满微笑,有了希望的时代。师父,愿你在天之灵能保佑名楼,让世间充满微笑。(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