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春日迟,可花自有开败,而此时花期甚好。䊾熙在山中小院花树下,取了一根竹竿当做长枪,就地挥舞,随着纷纷扬扬的满天花雨而动,很是潇洒。兴致到浓时,望风的丫鬟跑了过来:“小姐,小姐,老爷和夫人过来了。”
䊾熙一听,连忙把竹竿丢道一边,兰花指捻住一朵花,踩着碎步回屋,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丫鬟在她身后道:“小姐,老爷游玩回来了估计就得回府了,只是我一不留神,皑雪就跑没影了,现在还没有找回来。还望小姐恕罪。”
䊾熙觉得头疼,道:“早知道不带它来了,一天到晚,就是喜欢乱跑。”
“小姐莫怪罪,我再去喊阿福他们去找找,一定给小姐找回来。”
“只怕找到它容易,请它老老实实回府可不容易啊。”
䊾熙说着,就远远望见父母走了过来,当即给丫鬟眼色让她别说话。䊾熙朝他俩问安后,道:“爹爹,娘亲,孩儿见此山的花开得甚好,想亲自折两支回府。只是此庭院不是我家所有,折此庭院的花草很是不妥,所以孩儿想出去折两支,很快就回来。”
䊾父不太同意,道:“这种事哪里需你动手?让下人去折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
䊾熙巧笑倩兮,道:“只怕他们不懂孩儿的意思,折多少都没有孩儿中意的一支。”
䊾父无奈,道:“好好好,我的女儿最有主见,你自己去挑吧。别走太远啊,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是,谢谢爹爹。”
䊾熙接过丫鬟递上的面巾戴好,小跑着出去了。看离山庭已经很远了,䊾熙对丫鬟道:“接下来我自己去找,你跟不上,就在这里等我吧。”
也不等丫鬟回答,使出轻功踏上花树远去了,途中还不忘折下一支花枝。在偌大一座山里找一只猫可不容易,䊾熙算着估计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就是没有看到一只猫。一条河流蜿蜒盘旋在山中,河岸的花树临水梳妆,䊾熙望了美景一眼,感叹一声好可惜,又继续去寻猫。“好家伙,原来是在这里睡觉。”
䊾熙快要放弃时,无意望见一棵高大的临水花树上,有个白团子在树上缩着。她跃起来抓住白毛,缓缓落地,很是宠溺地挠挠猫脖子:“小家伙,该回去了。”
她正要回去,却被人叫住了:“姑,姑娘,敢问姑娘芳名?”
她奇怪怎么有人一上来就这么直白的问名字,一回头,只见一个木愣的少年人脚踩在靠岸的竹筏上,神色羞怯。她大概明白什么,只是她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当即走过去,趁少年失神的时候,微微一笑,干净利落的敲昏少年,失脚踹了竹筏,竹筏就顺着流水缓缓淌走了。“诶呀,糟糕,我只是想敲昏他。”
转念一想这条河到了山脚就平稳了,不划竹筏就游不动,当即不多想,哼着奇怪的小调回去了。春光冉冉归何处,更向花前把一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河流下游。“幽香浮黄昏,落絮漫青瓦。万物沐春彩,烟景缥无涯。”
落花下的临水少年身着水墨山水的大袖衫,腰挂如意香囊,摇着青黛色的扇子,隔着河水与花海眺望远山。春光甚好,只憾春光将逝。“好诗好诗,不愧是仙主,出口成章啊!”
折扇少年莞尔道:“实不忍负了这春光,一道沉吟而成的诗句,留作它年念想。纵使明年花更好,今日良辰也值得珍重。”
在他们不远处,还有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人,在落樱里或弹琴,或对弈,或闲聊,好不悠哉。这时候有人突然爆喝一声,打破了这份逍遥的气氛:“水豆腐这小子又上哪头吃独食去了?再不回来太阳都要下山了,该不会早回去了?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他一人开溜——让我们白瞎的等他!”
这个人嘴角含着落花,一说话花瓣就飘落下来,说完后又拈下落在发丝上的花瓣含在嘴边,风流中带着二分傲慢、一分颓废。折扇少年古道收起折扇在掌心,回头道:“欧阳仙君,莫急躁。忘忧仙君非是会失约之人。他说去上游采些花就来,我们在这里赏花也非是虚度了好光阴,算不上是白白等他。若你急着归家且先回去罢,我还想等他归来去他家边吃美食边赏月。”
他们说的水豆腐和忘忧仙君是同一个人。此人祖上三代为庖丁,他本身也是这个身份,水豆腐这种很俗的称号也确实是他本名。不过嘛,他和一般庖丁大为不同。无巧不成书,在他们讨论此人的时候,一竹筏顺着河水游了过来。竹筏上满是花瓣,有些花瓣随着微风飘起落到水中,竹筏划过处,留下长长的花带在河中沉浮。近了才看到竹筏上还躺着一个人,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如果睡着的话,放任竹筏自流是无法靠岸的,只能游到下游去了。折扇少年古道连忙朝游过来的竹筏喊:“忘忧仙君,你听得到吗?别躺了,快起来拔水过来,玉树临风的忘忧仙君呐!”
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竹筏上的人手臂弹动了一下,慢悠悠坐起来,眼看竹筏要游远了,他要去摸船桨,没有摸着,才发现没有船桨,当即“扑通”跳进河里游了过来。水豆腐上岸后,撩开脸上湿答答的头发,问:“你们看到一个姑娘过来了吗?”
众人愕然须臾才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欧阳雨轩半讥半讽道:“小生就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久没有回来,感情是做春梦去了?这种事不用跟我们讲,少年人嘛,发春又不是稀奇事。”
“我真的见到一个姑娘了,”水豆腐扫视一圈,那些人都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就改口道,“啊,可能真的喝醉了吧——山上那家酒肆的酒,还真香啊。”
这下众人更不信了,好几个人异口同声道:“不信,你分明千杯不醉!”
水豆腐摸摸脑门“嘿嘿”两声,不做辩解,默认了他们说的话。他本来只是一个大厨,味觉惊人,能分辨出各种酒之香苦,在云游四海后,再难咽下浊酒。为此经常有人找他鉴酒,若是他说“好”,这酒一定是极好的上品佳酿。古道觉得他的名字俗不可耐,用一个菜称呼一个俊秀的小公子?那画面不可忍!于是他还未及冠,就早早表字:忘忧。水忘忧。水忘忧毕竟是庖丁身份问世的,为此没有上过学堂,目不识丁;而古道相反,从小就在四书五经中长大,如今更是喜欢找人吟诗作对,设了一个阆苑仙葩,以仙主自居,邀四海雅人齐聚。本来这样的俩人是不会有交集的,偏偏却成为了朋友。于是有传闻说,想成为阆苑仙葩的人,主要是看脸。古道本来想辩解的,可仔细看了看被阆苑仙葩封为七仙的七人,还真没有一个是丑的。水忘忧与欧阳雨轩,便是阆苑仙葩其中二位仙君,相貌谈不上是惊为天人,但也长得周正。世人都道神仙好,自古自诩仙人的世人大有人在,所以阆苑仙葩的人自娱自乐地自封仙人也不稀奇。众人结伴归家,路上,水忘忧与古道挨得很近。水忘忧道;“仙主,我去采花的时候,真的遇到一个姑娘了。”
古道顺着他的意道;“愿闻其详。呵,他敢不顺他的意吗?要是水忘忧急了,就会开上几坛烈酒,不仅自己吃,还见到谁就拉住喊一块吃。你以为这就完事了?水忘忧是谁?千杯不醉!古道记得两年前有次他出门,在朱雀街上,遇到了逮到谁就让谁跟他吃酒的水忘忧。水忘忧灌醉了好些人,最后被人告到官府,以扰乱治安的罪打了四十板。古道就是那次被灌醉过的好些人之一。醉了就罢了,糟糕的是他的书童在他醒酒后,一脸认真的道:“公子,你醉了的时候,轻薄了别人家的姑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醉过,大为不信:“休要胡言!”
“真的,那姑娘说要你好看。”
古道闻言沉默了很久。虽说酒后失忆,可还是隐约记得这么一段模糊的片段,那个人说完“要你好看”后,就以武力伺候他。他虽然也会武功,可醉得不省人事,有没有还手他就想不起来了。相对的,轻薄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他的书童也是无意撞破后以为公子在幽会就躲开,听到姑娘的喝声,后知后觉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两情相悦,才过来把古道敲晕带走。“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她蒙着脸,没看清。对了,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呢,接下来要怎么办,公子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而后古道要追问细节时,书童都是嫌弃的躲开他,不理不睬。古道就不再追问了。毕竟他的书童是女孩子,被撞见自己失态的事儿后,自己在她心里完美的形象,已经碎了一地,她躲着躲着自己也正常。古道觉得,罪魁祸首还应当是把自己灌醉的人。自己不过是出个门,就被不认识的人莫名其妙地拉过去喝酒。不喝是吧?撬开嘴就灌进去。于是古道找到了把他灌醉的人,那个人刚挨了四十大板,带伤在身,还是在街上寻人,寻那日失态后强拉过去灌酒的人,一一说了对不起,请那些人晚上上明月酒楼,他会掌勺一桌菜赔罪。他一眼就认出古道,走过来道歉。古道大奇:“你还记得我?”
“前几天见过,是我失态强迫你吃酒,实在不好意思啊大哥,我一被逼急了就会忍不住拉人吃酒——对方认不认识都不打紧。”
“你没有吃吗?”
“吃了。不包括你们的,我吃了七坛,跑了十次茅厕 。”
“我是第一个倒霉被你拉过去的?”
“不是。”
对方似乎感觉到他到底想问什么,“我虽吃了七坛,但还没有醉,和哪些人喝了酒,我都记得。”
原来是千杯不醉的酒徒啊。古道无话可说。虽然罪魁祸首是这个酒徒,但自己酒品不好也是真事,才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若是那姑娘找上门,他一定会负责到底。一等就是好些年,无事发生。也是了,被人轻薄要是被其它人知道,清白没了又怎么嫁出去?登徒子要是会负责还会做登徒子吗?还不如一开始就假装没发生——轻薄人是要被治罪的,对方也会有自知之明不提。当然那次他也得到了两个教训:第一酒品不行就别喝酒,第二别招惹酒徒自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