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夏泊舟用盛满滚烫开水的搪瓷口盅作熨斗,熨衣服。第二天,她穿上紫花对襟罩衣,深灰色裤子,两根过肩的粗辫梢扎上浅紫色的发丝带。刘黎上学期去青竹小学试点学前班教书。她邀刘黎出门,她们坐小艇过青竹小学。刘黎穿着时髦的大红黑格大翻领棉布外衣,笔直黑色的涤卡裤子,黑色的大纽扣反射光芒。小艇上,艇娘一桨一桨地划水,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到了江心刘藜说:“到学校你去找李校长,他安排你的课。”
夏泊舟忐忑地点头。在青竹小学大门口,校长李煌章远远地招呼:“夏老师,来啦。”
“一路辛苦了!”
李煌章迎上和夏泊舟握手,他们进办公室。“现在安排你教四年级的语文,课本和教义在这。”
李煌章拿起桌面的书。“好。多谢校长!”
夏泊舟接过。李煌章三十出头,中等个,穿中山装,健康的黧色皮肤,与农民的区别是多了书卷气。“我们这个学校共五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每个班50人左右,加上两个学前班,一共六七百人。绝大多数是农村孩子。”
李煌章点着烟悠悠地说。“教师有26个,民办教师20个,我也是去年才转的正。”
李煌章眼里溢出满足。末了,李煌章吩咐几句。夏泊舟点头告辞,夹着课本走向她教的班级。她快步走在走廊,迎面走来一位身穿文装,腋下夹着三角尺,身材修长,像《生活颤音》男主角秀美俊逸的年轻老师。他跟夏泊舟打招呼:“夏老师上课呀。”
夏泊舟怔了一下:他真的和我打招呼吗?他怎么会认识我呢?她不自然地“哦哦”道。夏泊舟走进教室,环顾台下,鸦雀无声。孩子们仰起可爱的脸蛋,睁大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夏泊舟。夏泊舟突然发现讲台对面的泥砖墙壁有个大窟窿,透过大窟窿她看见刚才跟她打招呼那位老师正在大窟窿中讲课,像艺术剪影。那位老师向夏泊舟这边望了望,夏泊舟尴尬地低头。须臾,回神她转头看黑板。夏泊舟点学生花名册,中间突然卡住了……“訾”怎么念?夏泊舟顿了顿,想起做过民办教师的四表兄说过的笑话,她马上镇静下来。她跳过这个名字继续往下念,念到最后两个名字:“……辛莘shen还是辛xin?”她朝最后的座位望去。“到!老师我是xin shen! ” 辛莘站起,爽朗地应答。全班笑了。夏泊舟唱读:“最后一位,辛一虹”“到!”
一个小女孩沉闷的声音。夏泊舟抬头看了看,后排是一个高瘦,眼神犀利恍惚的女生。她接着问:“还有哪位同学没有念到的,请举手!”
一个漂亮文静的小女孩用清脆的声音怯怯地说道:“老师我的漏了。”
夏泊舟让她到跟前,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眼定定地答道:“訾(音资)怀书。”
夏泊舟假装低语记下。訾怀书父亲是从省城下放来的,她的学习非常好,是班长。夏泊舟教的第一节课《虎门硝烟》。夏泊舟懵了,生字上注有拼音,她的初小阶段没有拼音,高小学了个把星期,“水过鸭背”。她只能直接读字,读到“赚”,念成粤语的“zhan”。下面的学生七嘴八舌:“老师您读错了,拼音是zhuan。”
夏泊舟保持师道尊严:“老师用白话惯了,是‘zhuan’”。回去赶紧恶补拼音,不然误人子弟。放学孩子们叽叽喳喳蜂拥而出,她回到教师办公室。夏泊舟和刘黎邻座,她使眼色小声问刘黎:“在我窟窿对面讲课的那位是谁?”
刘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他呀,是五年级的班主任,叫杨青,他能教语文、美术、算术,是回乡知青……”夏泊舟这才知道那个主动跟她打招呼的老师叫杨青。夏泊舟的课堂是活跃的,趁夏泊舟板书,有男孩在下面学《刘三姐》的莫老爷,孩子们大笑。夏泊舟佯装没听见,一男孩再说一笑话,夏泊舟忍不住动了容。辛莘大声说:“夏老师酒窝动了!”
夏泊舟转过身来,不掩饰地和大家笑了。每周,夏泊舟让孩子们写一篇劳动日记。拔尖的做范文,写得逊色的加以鼓励,学生兴趣高涨。夏泊舟也表扬了几个调皮的男孩“差生”, “差生”用功听讲,积极向上,对夏泊舟念念不忘。教师办公室在旧祠堂中央,100多平米。午休,刘藜和夏泊舟趴在办公桌上窃窃私语,刘藜说:“你们班那个辛一虹是我邻居秋莲阿姨的侄女,也就是那年犯案的辛辉池的女儿。”
夏泊舟恍然大悟:“是嘛。”
“原名叫辛怡红,她和他弟在她姑姑那住到7岁,没户口,所以要返原籍读书。转到我们这,她弟在我们班。”
刘藜饮了一口白开水说道。“辛一虹由于家庭原因,性格自卑自负,孤僻怼人。她四岁前在村里最受宠,高高在上惯了。她爸出事后,在村里跟小孩玩,她聪明常赢,有小孩气急败坏吐她口水:‘呸!你爸搞破鞋……’她力气大,拽住就打,打得对方鸡飞狗跳。以后再没人欺负她,但也没人跟她玩,他们要离开家乡。转到我们学校,没人认识他们。”
刘藜用手比划着喃喃说道。刘藜用嘴巴努努对面办公桌:“那黄金富是她爸的学生,对她俩姐弟特别关照。”
黄金富国字脸,刀眉,峻峭的鼻梁,上唇比下唇厚,重情。刘藜、夏泊舟听见吵笑声,她们寻声抬头望去。几个青年男教师从饭堂打饭回来,在办公室“打牙臼”。李步白对看英语书的何维说:“我说学英语不用太用功,中国语言艺术博大精深,中文还没学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