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道林回到故乡。他推开家门,妻子陈氏正在厨房从水缸舀水,听门响,扭头,见夏道林走进来。她惊讶地静止住。片刻回过神来,赶紧喊儿子:“稷义,你爸回来了!”
儿子稷义已经十岁,但没见过爹,他怯怯地:“阿爸。”
他摸着儿子脑袋:“已经十岁了。”
他端详儿子。儿子的眼睛闪耀着星星,夏道林问:“稷义有没读书?”
陈氏答:“读了几年私塾,先生夸他。”
夏道林欣慰。穿长衫的私塾先生捻着胡须对夏道林说:“稷义老实又聪明,学东西快,算数算得准,字漂亮,文章也好,是可造之才。”
夏道林高兴,他对先生欠身道:“是先生教导得好,他方可长进,多谢先生!”
夏稷义把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儒家的仁义礼智信烙印在心。夏道林用积蓄买了两三亩地自己耕种。他看着儿子一天天成长。他对陈氏说:“明天送稷义入学堂吧,让他上上新学。”
“哎。”
陈氏爽快答应。到了16岁,夏稷义窜到1米8的个头。夏道林看儿子聪慧老实,相信他能继承家业。大清皇帝没了,村里的生活好像有些改观。好景不长, 军阀混战,苛捐杂税多了起来。一遇灾年日子艰难。接着日军大肆侵华。飞机在他们村上像苍蝇一样嗡嗡叫,一村人躲到山沟噤若寒蝉。婴儿啼哭,母亲赶紧捂住婴儿嘴巴。等警报解除,他们才回村。眼见炸得残垣断壁,欲哭无泪。夏阿财的大哥,逃跑到番薯地,日本军一枪打中臀部。他应声倒地。等日本仔走了,他用番薯叶捂住伤口止血。村人回来把他背回家,居然好了,虽脚有些跛。夏阿财大哥在村头的大树下说:“我阿爸拖辫道光时,帮人抬轿,每墟能吃上一顿肉。后来红毛鬼来抢,三个月没肉吃,现在半年没闻过腥了。”
他大声地两手一摊。几个老人点头:“现在的日子更艰难,你争我夺,死日本仔又来抢,哪能好呢。”
夏稷义17岁这年,父亲重病不起。夏道林弥留之际吩咐:“尽快取妻生子,把家业发扬光大。”
妻儿守着流泪。夏稷义跪在床边:“爸,您不能走啊,你还没享到儿子的福。”
夏道林艰难地微笑点头。须臾,头一歪。妻子呼天抢地,乡亲围拢过来,帮忙后事……过了半年,陈氏看中邻村温良恭俭让的女子,托人说媒。媒人回话说女方家也喜欢稷义的人品和家世。过彩礼,媳妇带着嫁妆进了门。夏稷义妻子叶雨青第二年生了女儿夏秋影,第三年生了儿子夏秋田。夏陶朱的大老婆陈桃心在家乡等候丈夫回来,当她知道丈夫在南洋重建家庭,心中充满了惆怅和失落。虽然他寄回来的钱令她衣食无忧,但夏陶朱的另娶令她心空:半夜春雷惊眠,清晨她穿着旗袍孑然呆呆伫立窗前。春雨朦胧,门外的桃花和雨水推杯换盏,沉醉醺然。杜鹃艳山,江河潮泛,沙溪涨满。古老的街面,花伞接踵缠绵,高跟鞋与青石地板,说笑爱恋,瓦檐的滴水缓缓断断。一阵风起,把雨斜斜地飘到地里,蓑农耕织紫云英的肥红瘦绿。识字的她穿着旗袍婀娜地穿街过巷,引来男子好逑,她断然拒绝。她心填满夏陶朱。当你转身离去,把只留稻茬的田地抛弃。我把你摄入瞳孔, 从此紧闭眼帘,不敢仰望天空。害怕太阳晃动,把你的影子烤成窟窿。于是我低头,在田头轻轻地穿行。清晨太阳冉冉升起,光影在稻浪上动静。夜晚田头孤树茕茕仰望苍穹,月光溶溶,夜云飘动。远山黛色更浓青蛙鼓颈,人近声停,人走又鸣。此情此景,双眸氲氤,模糊了你远去的背影。日本投降,万人空巷庆祝欢呼。夏赋进的大儿子是从美国回来的牧师,家里有钢琴、小提琴;夏陶朱和陈桃心在家乡生的大儿子,黄埔毕业后加入抗日。抗战胜利后他拒绝打内战,退役返乡,自己开一个打铁铺做手工。放学后,孩子围观这位小叔挥舞铁锤“叮当!叮当!”
的铿锵和锤下蹦出的火花……夏秋田渐渐长大。在村里,他最要好的同学是夏画寒,夏画寒是夏根深的孙子,夏画寒父亲是国民党团长。夏秋田到夏画寒家里玩钢琴小提琴,拉二胡,弹月琴。“秋田,你这个音弹错了。”
夏画寒上前指正夏秋田琴键的位置。夏秋田也常常跟着比他高几届的夏赋进孙子夏志思。夏志思长得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相貌堂堂,出手阔绰。夏赋进的南洋老婆去世后,他把财产和子女安置好,便叶落归根返乡做儒豪绅士,捐钱修路,修学校。夏志思暗暗喜欢班上漂亮的女同学陈申敏。她学习好、思想进步。志思让秋田递信给陈申敏。夏秋田放学见到陈申敏赶紧跑过去:“申敏姐,我大哥给你的。”
说完把信塞进她的手里赶紧跑了。陈申敏打开信封,里面有一个镶嵌金边的蝴蝶发卡,她展开信纸:“想请你喝茶,时间你定。夏志思。”
过两天,陈申敏把一封信递给夏秋田:“给你大哥的。”
“哦。”
夏秋田狐疑地接过。志思打开信:“谢谢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贵重礼物,原物奉还。我们还年轻,要学习进步思想,共同进步。”
“君亲师”,他们把老师奉为圭臬,老师是光亮、真理。他们的老师不少是地下党,他们信仰共产主义,为人民打天下,建立新中国。夏志思祖父夏赋进好善乐施,人缘好。去世,十里八乡都来凭吊。陈申敏出身大地主,但是妾生,在家庭受压迫冷落。她听从地下党老师说的革命可以解放,毅然走上革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