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的神色从困惑到了然,下一瞬,那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不难。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大石落地。
短短的两个字,在两人听来,却是这天下最动听的话语了。
凌风自打见到二人之后,就一直在观察南宫彦青的现状。
所以虽然只把了短短一瞬的脉,但南宫彦青身上的一些状态,早在他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被记下了。故而给出判断,也就是几息的功夫。
只在判断那蛊虫的性别这一点上,他花了一些功夫。
对付蛊毒,其实很简单。
要么是让人体内的蛊虫死去,要么就是用药物将它引出来。
前者相对来说更容易达成一些,只不过蛊虫即便是死去了,也不可能对人体一丁点影响都没有。并且将蛊虫杀死的这个过程,本就有可能让人陷入危险。
而第二种,对人体产生的害处可以忽略不计。而要做到这一点,无非就是对症下药,找齐能让某种蛊虫癫狂的药草,将它给引出来。
南宫彦青身上的蛊虽然少见,但以凌风的神通广大,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要用的办法,便是第二种。
倘若是将身体内的蛊虫杀死,便不用辨别公母,但要将体内的蛊虫引出,就不一样了。不同性别的蛊虫喜好有略微的差异,而这一丁点不同,就可能是事情成败的关键。
南宫彦青体内的,是一只雌蛊。
若是子母蛊,杀死母蛊之后,子蛊也会死亡,但雌雄蛊不同,只能通过手段将其引出。凌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阵法和蛊毒上,当然知道引出次雌蛊的方法,但如今比较让人困扰的,第一是要找到几种稀奇的草药,第二点,便是那冰蛊。
冰蛊是柳神医送入南宫彦青体内的,若不是有它一时牵制着南宫彦青体内的另一只蛊虫,他此刻恐怕还在沉睡。
如今,冰蛊的好处已经显而易见了,但它有好处,却也有坏处。
比起南宫彦青体内的那只雌蛊,要想取出冰蛊,反倒十分不易。
凤凰草,生于高山之巅,其叶与桃叶相似,然通体赤红;褐血珠,未成熟时为青色,成熟之后介于褐色与红色之间,形状乃是成串成串的小圆珠;白葛……
需要用上的草药一大堆,除了一些常见的,剩下的有一些几人根本是闻所未闻。
按说栎阳如故在柳神医那边耳濡目染之下,见识过的草药也不算少了,她不觉得连她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会是烂大街的。
那么问题来了,上哪儿去找?
不得不说,凌风是真的靠谱。他列出了药品的名称,还顺带着将这些药物的生长习性、成熟的时间,以及分布的范围通通列了出来。
有一些在京城遍地都是,也有要漂洋过海才能得到的,更有甚者,生在深海当中,要获取绝非易事。不过好在凌风贴心地将拥有这些药材的店铺或者私人宅院也都列了出来,至少不至于让他们每一样都上天入地去找。
冰蛊的效果能够维持数年之久,时间到了之后,被它克制住的蛊虫会渐渐习惯它的存在,从而对冰蛊的效用产生抗性。
到时候,冰蛊就会失去效用了。
东西都是好东西,只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
解决这蛊的方法,凌风已经说过了。这一味味用得着的草药,凌风也已经列给他们了。
事不宜迟,虽然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短,但这件事情一日不解决,几人便一日不得安稳。再者凌风虽然和柳神医是故交,四舍五入和栎阳如故也算有了交情,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如果能够尽快解决此事,自然是最好的。
几人根据获得这些草药的难易程度,以及它们布及的范围,制定了一份方案。
从容易的开始,从离得近的开始。
眼下他们准备去找的这一味麻黄,就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普通的山林里就最容易找到。此外田圃中,小河边,都可能长着大片大片的麻黄。
甚至药店里,也是有的。
只是凌风要的东西,大约必须经过他亲手炮制,总之药房里的那些是不好用的,他们才不得不一起列了此项计划。
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张枯黄的纸张,纸上简单画着麻黄的模样。
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出门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几人虽然有些急切,但事情也没迫切到这种地步,各自记下了要找的药材的模样,便散开了。
碰面的时间定在了次日。
暮色降临的时候,栎阳如故回了府中。今日的栎阳府,也是安静的。也难怪,主子们死的死嫁的嫁,老太太常年闭门不出,栎阳南歌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只留了一个栎阳南烟,的确是热闹不起来的。
栎阳如故的父亲忙得很,她那两个哥哥跟着父亲,做的也是一样的事儿。皇帝整日念叨着削权削权,可栎阳兴闫的官职至今也还没罢免,就算是回了京城,也日日都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如今这种时候,得闲的除了各房的几位夫人,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了。刚好又是夏日,即便临近傍晚,外面依然闷热得很。
能躲在屋子里纳凉,那些“夫人们”自然不愿意跑出去。
李氏刚给老太太请完安,一边往回去的院子走,一边对着身旁的小丫鬟嘀嘀咕咕的。
栎阳如故虽然讨厌李氏,但毕竟对方也算个长辈,若是碰上面了,免不得行礼寒暄。于是正要迈进后花园的腿,就这么停了下来。
“那老虔婆,怎么不早死了算了!”栎阳如故的感官向来敏锐,纵然李氏离自己还有好一段距离,她的声音也不大,却依然叫她听得清清楚楚。
“夫人消消气。”丫鬟殷勤地扇着风。
李氏和老夫人谈话的时候,刻意避开了自己,所以丫鬟并不知道她们二人说了些什么,惹得自家夫人这般生气。
但她能常年待在李氏的身边,自然也了解李氏的性子,她生气的时候,旁的什么都不要说,但也不能似个闷声葫芦似的,只一味附和着就是了。
眼下没什么好附和的,就献殷勤。
李氏斜睨了那丫鬟一眼,心中怒意消了半分,却夺过了丫鬟手里头的扇子,是嫌她扇得太慢了。
蒲扇快速扇动,李氏抱怨的声音也没有停:“你说说那小贱蹄子凭什么?失踪了那么多天,是不是个干净的还不知道呢,那老太婆整天都想着什么?”
这么热的天,要不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要不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装装样子,李氏又怎么可能晨昏定省,做足了孝顺的模样?
因着天越来越热,老太太前些日子就免了大家的晨昏定省,也就是李氏为了她一贯维持的孝顺形象,依然日日都要去的。
结果,去了之后呢?
那老太婆也不过是扬了扬嘴角,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她赐了座。紧接着,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着那小贱蹄子转。
也不想想那个搅事精,从小到大惹出了多少麻烦事儿?如今年岁渐长,倒是连胆子也愈发大了,动不动就往外面跑。
结果呢?
老太婆不但没发她,竟然还明里暗里地护着她!那么大的事情,老太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原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就算是结束了,谁知道这才是开始!
闯出的祸一个接着一个,如今就连皇上御赐的亲事,她也能在成亲当天被人掳走了!
李氏本来就对老太太的偏心有所不满,偏偏她去给老太太请安,曹氏还笑眯眯地询问她栎阳如故的婚事应当怎么办!
怎么办?
这栎阳府当家做主的又不是她,该怎么办,她就算是要找人商量,那也找二房的周蓉商量去啊,故意与自己说这些,她又不是老糊涂了!
李氏心中愈发不满。
她何尝不知道老太婆和她说这些,谈栎阳如故的事情是假,其实是在变相地催问她栎阳南依去了哪里。可她去了哪里……
没良心的小丫头,偷偷摸摸出去了,只留了只言片语塞在茶壶底下,如今走了这么久,一点音信也没有,她怎么知道她眼下在哪儿!
要不是她推说栎阳南萍没了,她不想谈这些事情,那老太婆恐怕还不愿意放过她!
想到栎阳南萍,李氏又舒了一口气。
栎阳如故虽然叫自己一声母亲,却是偏房那个小狐狸精生的。那小狐狸精自己不争气,她把她踩死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谁也没有怀疑到她身上来。
倒是她生出来的这个,要是也死了,恐怕就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了。
李氏不蠢,故而这些年对栎阳南萍明面上瞧着也还不错。再加上栎阳南萍长得与老太太相像,一直挺受宠,愈发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至于栎阳南萍会折在釜金人手里,对李氏来说也是喜闻乐见。所以因为栎阳南萍的死难过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的,李氏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过她面子功夫素来做得好,说出这样一个理由,料想老太太也挑不出错。不再谈栎阳如故的事情,她自然就可以离开了。
谁知道李氏完全低估了老太太对栎阳南萍的厌恶。
可以说从前她有多么宠爱栎阳南萍,如今就有多么厌恶她。
李氏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太太手上的杯盖就朝着她砸了过来。
自然是没有砸到她身上,老太婆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还行,力气和准头也是十足的,那杯盖刚好落在了李氏脚前一尺的地方。
杯盖要比杯身厚得多,老太太的力气控制得恰到好处,杯盖被丢到李氏面前的时候,并没有破碎,而是在她面前打了两个旋儿,就停住不动了。
饶是如此,李氏却觉得那杯盖像是打到了她脸上似的,老太太后面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心口蔓起一团火焰,强忍着没有发作,匆匆称病离开。
一直走远了,到了后花园这一块儿,李氏才敢发作。
她不知道栎阳如故就在这里,各种腌臜话语连珠炮似的往外涌,直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了下来。想了想犹觉得不解气,又将矛头指向了栎阳兴闫。
巧的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乔嬷嬷,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李氏身后的。
小丫鬟嗯嗯地附和着,又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瞥了一眼天色,脑中想的全是夫人什么时候才能骂完,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虽然已经黄昏,太阳也已经落山,但空气中的热意却并没有消减一分。哪怕是站在这里不动,仍是热的。
扇子又被李氏揣在了手里,丫鬟从前给李氏扇风的时候,都是寻了角度的,给李氏扇风的同时,自己也能沾到一点光。
可如今,是一点儿风都不要想的了。
李氏还在骂,丫鬟却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她也不敢做得太明显让李氏看到,目光漫无目的地向四周瞟。
结果就见到了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丫鬟一愣,连忙转过头去,刚好看到了面色发沉的乔嬷嬷。
“乔……”
“瞧什么瞧,当着我的面东张西望的,平日里教你的都学到哪去了?”
李氏随口说了一句,便转过头想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丫鬟两声,结果就看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乔嬷嬷,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人吞进去似的。
嘴角下沉的弧度,更是叫人心中一紧。
“乔……乔嬷嬷。”李氏擦了擦惊出的冷汗,扬起虚伪的笑脸与她打招呼,“乔嬷嬷怎么来了。”
乔嬷嬷冷哼了一声。
她手里拿着一个玫红色的锦囊,如今那锦囊却被她捏成了奇怪的形状。乔嬷嬷在这儿已经站了好半天了,李氏骂了多久她不知道,但光是她听到的这些,就足够她死一万次了。
只是李氏不知道乔嬷嬷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虽然心中也有不好的预感,却不可能承认她做下的事。
一句话试探下来,却看到乔嬷嬷愈发难看的神色,那不好的预感就愈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