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陈朝父母终于到了,都是很普通的农家夫妇,看脸就知道是很善良的老两口,听冯素梅介绍,陈朝父亲六十三,母亲也快六十,本该是寄养天年的年纪,却依然在地里劳作,把日头从东背到西。生活本就不易,陈朝还发生这种事,老太太进病房就开始哭,却没嚎啕,只是默默泪流,手脚却没停歇,灌热水,用热毛巾帮陈朝擦身子,给陈朝换贴身的棉衬衣,擦一把用袖子抹把泪,看的冯素梅也跟着落泪。陈朝父亲倒是没哭,但神色憔悴,眼神恍惚,即便如此,也本着礼貌给我发烟,是皱巴巴的黄鹤楼,我不忍心推辞,接过来,说人病房不让抽烟,我等会去外面抽。老人冲我微笑,“谢谢哈,麻烦你了。”
我说客气,“我和陈朝是最好的朋友,亲兄弟。”
说这话我有些脸红,但心却是真的。陈朝出事,有我很大一部分责任,如果不是我告诉他搞油路回扣,他怎么会得罪老崔?又怎么会挨打?医生说,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轮椅上度过,另外,人一旦开颅,以后能不能恢复正常,都是两说。好后悔,昨天没提醒他,至少也让他有个防备,脑子别出事故。眼看七点,冯素梅让我走,“你去上班吧,这里我阿公阿婆在,不用你了。”
我便离去,当二老面叮咛素梅:“有事跟我打电话,别拿我当外人。”
心情糟糕,便没去按摩。到公司,全公司已经知道陈朝的事,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早上开全体会,徐美娜主持,她没什么管理经验,只是随便讲两句,让大伙加油干,争取这个月别亏损,而后解散。会议毕,赵光正找我,打听陈朝情况,我给做了介绍,赵光正便惋惜,“老陈这事搞的,没运气呐。”
后面又讲我:“还是你运气好,好事不停,坏事也能躲开。”
我就怪,“这话怎么说?”
赵光正道:“那天晚上大老板请吃饭,席间把老崔狠狠批了一顿,后面得知老崔提拔你当经理,还给你配车,更是大发脾气,当场说把你经理抹了,车也给退了,说你才多大,三十一岁,凭什么当部门长,还配车?”
我就愣住,心里嘀咕,原来陈朝没说假话。“那现在呢?徐总怎么不把我的经理给下了?”
我疑惑问。“现在还怎么下。”
赵光正说:“陈朝躺在医院,徐美娜又不懂技术,喷涂全靠你撑着,现在降你职,她是跟钱过不去?”
又道:“好好干,这段时间必须表现好,不然最多一个星期,就有人来顶你的位。”
如此说让我紧张,赶紧去到车间,召集全体会议,简单明了,都给我撅着屁股好好干,干得好,月底奖金花姑娘,干不好,我和陈朝没区别,也会直接开除人。这种事不光嘴上喊口号,实际行动也不能拉胯,我把腿脚动起来,四条线来回跑,拿出我做主管时和别人竞争的态度,认真对待每件事。现在我的处境很危险,我要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竞争,只有我把事情做好,良率保证,我的竞争对手就不会出现。没有竞争对手,整个部门都是我的,随便我怎么捞。中午饭后,贺兰给我发消息,“油路的申请批了,什么时候送?”
“这个周六。”
我回复:“周末我们技术组加班更换。”
为什么选周末?周末高层管理都不上班,不就随便我发挥咯。在我的严格要求下,生产趋于平稳,良率也逐渐起来,最起码和上个星期相比,有很大的改善。翌日清早徐美娜看了报表,很是满意,召集我去总经理办公室,面色凝重地训导:“呀,刘金虎!听说前段时间你跟崔厂长走的很近,是不是真的?”
我说是,又解释:“他是厂长,是我的上级,只要是我的上级,我就会跟随,全心全意听从指示。”
徐美娜就问:“那我呢?”
“当然也是全力跟随。”
我激动地保证:“徐总指哪我打哪,全心全意为徐总,为恩佐服务。”
“唔?”
徐美娜有些意外,“你为什么这么想?”
“从苏州算起,我在恩佐干了十年,早就把恩佐当成家,恩佐给我薪水,让我养家,让我娶到漂亮老婆,还让我买到大房子,现在我又升了职,还配了车,走去哪别人都仰慕,这一切全是恩佐给我的,没有恩佐就没有我,所以我要十二分的回报恩佐,让恩佐赚更多钱,我再升更高的官,开更好的车,买更大的房子……”一连串肺腑之言让金香花翻译,徐美娜听的喜笑颜开,后面竟然跟一句:“娶更漂亮的老婆?”
我就摆手,“这个就不必了,我现在的老婆已经很漂亮。”
“可是,我听说你要离婚了?是真的吗?”
韩国企业,很重视高层管理个人操守,男人可以花,但要有责任心,一有钱就离婚,这不是好男人。但我又不能否认,公司那么多张嘴,否认就是虚伪。于是道:“是的,前阵子我老婆嫌我工作不努力,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就找了一个有钱但是年龄大的男人,不过现在她又后悔了,想回来,前天晚上在医院还主动想跟我和好,总务的贺兰和营业的张小双都看见了,她想回来,但我没有同意,我还在考虑。”
徐美娜就笑,“嗯,是这样的,男人,就应该多赚点钱,这样老婆对你也好。”
末了笑,“那行吧,你好好做,从现在起三个月,你是部门经理试用期,工资暂时给你按月薪两万,配车也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好好干,否则试用期不合格,你就得离开这里。”
这话严重。韩企里面只能升职不能降职,一旦自己能力跟不上,他们宁愿炒掉你,也不会给你降职重新来过的机会。降职以后还和之前的下属一起工作,下属们怎么看?对你对下属都不好,索性让你走。我谢过,而后保证,一定不负期望。全心全意投入工作,闲暇时间少,就没空去想其他,只有到下班,才想起给小明发消息,今天不过去看你了,要去医院看同事,帮同事度过当前艰难。小明虽然理解,但还是抱怨:“说好的陪人家买衣服,哼,坏大叔。”
晚上再去医院,陈朝醒着,只是眼神涣散,思维模糊,但能认出我,还对我微笑,说感谢的话:“金虎,好兄弟,等会你走,带我父母去我房里,让他们洗个澡吃个饭,再好好睡一觉。”
我点头,这才知道,老两口昨天早上来了医院,到现在都没出去,两人换着照顾陈朝,困了就坐在椅子上眯一会,到现在已经坚持了三十多个小时。问冯素梅,今天医生怎么说。素梅答,已经脱离危险期,剩下的就靠病人自己养,警察也来过,已经定为故意伤害罪,且是重伤,抓住至少三年起,还得赔偿所有损失。并且,警察从其他地方的监控找到嫌疑人清晰画面,已经上传天眼,只要他们在摄像头下露脸,就很容易被抓捕。……我带着陈朝父母去陈朝租房,开门里面一股怪味,原来是厨房垃圾太多,我帮忙收拾,都是些快餐盒饭,洗碗池里也堆满了没洗的碗。那老太太便唠叨,“素梅这么懒的,这堆了多少天的碗也不洗?”
老先生则说:“孩子在医院,那有时间洗,你个老婆子。”
老太太便不服,指着碗,“她在医院几天,这碗起码放了四五天,都长毛了。”
又去卧室看,老太太捏着鼻子哎呀,很是嫌弃。我去看,好家伙,卧室地上满是纸巾,还有三四个散落的套,里面还有残留物。另外床上扔着两个女人乳罩,一红一白,很是碍眼。老太太连忙拿了扫把打扫,我则去丢垃圾。丢完垃圾上来,老太太和老先生都挤在卧室,两人头并着头研究那两个乳罩,“这是素梅的?”
“我看不像,素梅的没有这么大。”
“我看也不像。”
老太太说话声音透着虚,“朝朝是不是在外面胡来?”
“嗯,应该是,你看看这塑料袋,他跟素梅应该用不上这吧?这么多年没孩子。”
老先生翻着那用过的套。老太太就咦,“你不嫌恶心。”
“我儿子我嫌什么。”
老先生如此说。我在后面咳嗽,两人吓一跳,回头冲我笑。我交代几句,热水器怎么用,洗澡怎么洗,完了约定好明天几点起床,我再接他们去医院。如此这般,老两口对我印象极好,说我不愧是陈朝最好的朋友。陈朝的事还没个结果,李炳君却来了,而且是大摇大摆地进来厂里,要跟我谈合作。李炳君进来办公室,先冲若若吹了个流氓哨,而后坐去陈朝的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左右摇晃着,叫我:“虎子呀,时来运转,哥哥又回来了。”
我不喜欢他的作风,尤其是,他觉得他打了陈朝,我就会怕他,那种嘚瑟我让我不爽。不爽,却不表露,而是沉着脸问他:“崔哥又回来了?”
李炳君嘿嘿,“大老板同意了,让咱们做恩佐的合作供应商,以后恩佐的清洗剂,处理剂,还有S10的涂料,都由咱们来供。”
如此说我黑脸,“处理剂不是不行吗?”
李炳君哼一声,眯着眼,“谁说不行?说不行的站出来让我瞧瞧。”
尼玛,这是来耀武扬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