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风呼啸又铺上了一层积雪的清冷街道上,一道映在雪地里显得臃肿的身影步履不急不缓地走着,若有旁人凑近看的话,其实走路的那人身上还背着个人。南岁川背着在同龄人中身材出类拔萃的弟子却浑不在意,从归家酒楼出来后走了一路也只见他轻描淡写般在街道上闲庭信步。良久后,在临近宅门时,南岁川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队身披轻甲、手持利戟的巡夜甲士,这样深夜早已到了夜禁时辰,这个时辰出门在上阳城街道上随意乱逛,如果被巡夜甲士逮住,轻则拘禁,若有反抗者则可以就地正法。身后背着徒弟的南岁川却对前方的那队士兵熟视无睹,竟径直走了过去,奇怪的是甲士们好似没有看到师徒二人般,丝毫没有呵止南岁川停下的意思,也大步朝前走去。就在那队士兵撞上背着徒弟的南岁川时,异象陡生,南岁川和徒弟的身躯竟如幻影般从那一队巡夜甲士中径直穿过。南岁川背着徒弟到达了自家宅门口,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敲击了两下大门,大门自开,他也便走了进去,宅门不远处那一队肉体凡胎的士兵毫无察觉,接着迈向另一条街道继续巡视,街道厚厚的积雪上只留下了他们一行士兵的脚印。清晨,大雪歇停,宅院附近的多数房屋上空炊烟飘荡。陈心尘迷迷糊糊地的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布置,少年坐起身,然后轻轻摇晃了几下脑袋,这才陆续记起了昨晚喝醉前所发生的事。他记得昨天冬至祭拜完师娘之后回城和师父一同前往了那间归家酒楼同师父的故交朋友见面,他脑中紧接着便浮现出李笠从出现到灌自己喝了好几杯酒之后不省人事的一系列过程,一想到‘酒’,陈心尘肚中不由泛起一阵翻腾意味。陈心尘赶忙掀开被子,迅速穿戴整齐后冲出了房间。来到后院,陈心尘站在滴水檐下一只手扶着朱红柱子,大大深吸了几口充满寒意的新鲜空气,望着院中冬日里生意稍显凋零的花树,这才清醒了许多。“尘儿!”
南岁川的一声呼唤从前院大厅中传入陈心尘的耳中,陈心尘扯开嗓子应了一句,“来了,师父。”
他麻利地梳洗过后,看见院中树木上依旧趴着不少积雪,便伸手抓了一把用力糊在脸上,面对刺骨寒意陈心尘不以为意,反而等冰雪在脸上消融之后他的脸上显露出一副尽兴笑容。陈心尘脚步轻快地来到前院大厅中,大厅一张圆木桌之上已经摆放着一大碗燕麦粥和几碟小菜,他先上前向师父弯腰喊了声,“师父。”
南岁川此时正坐在主位上,手捧着一本厚重典籍低头翻看,并没有回应陈心尘,而是摆手示意徒弟旁边落座。陈心尘站直身子,如往常般开始坐下吃早饭。过了一会儿,南岁川将手中典籍放在桌上,看着正端着瓷碗遮住了下半张脸仰头喝粥的陈心尘说道:“尘儿,念你昨晚醉酒了,今天就免了早课吧。”
陈心尘闻言手中的碗下放到下巴以下的位置,咧开犹带着粥粒的嘴开心道:“好耶!昨晚那酒劲头确实挺大嘞,现在还有些头晕。”
南岁川只是笑了笑,换作寻常人,一两杯下肚恐怕就已经醉得七荤八素了,自家徒儿能撑个七八杯,实属不错了。接着他说道:“早课虽然免了,但你今天恐怕也不能出门闲逛了,待会儿宅中会有些客人来,你就帮师父接待他们吧。”
陈心尘轻轻将已经空无一物的碗放下,疑惑道:“客人?莫不又是朝中某位朱紫勋贵登门拜访?要不要像以前那样,徒儿随便找个借口就打发了他们得了?”
南岁川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后轻轻摇头道:“这次来的不是武宁国人氏,不比朝中那些大臣们,是些外乡人。”
他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而且,这些人跟咱们一样,都是修行人。”
“外乡修士?”
陈心尘心中来了兴致,虽然自打记事起就被师父领上了一条与寻常人截然不同并且不可想象的道路,故而也身负寻常人匪夷所思的能力,但这么多年以来他和师父就只是一直待在上阳城中从未挪窝,特别是他师父南岁川,平时深居简出,就连武宁国朝中万人之上的勋贵官员有时登门求见吃闭门羹也是常有的事。陈心尘少年心性,本性喜动厌静,稍微长大了些就开始一个人满上阳城的瞎晃悠。因为师父有过明令,不许他跑太远,至于上阳城的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却从没禁制,所以后来陈心尘甚至都成了皇宫大内的常客。除了自己和师父,这些年来他在上阳城中也见到过几个‘同道中人’,比如皇城御林军的大统领黄化和皇陵守墓的那个古怪老头,他唯独没有遇到过来自武宁国之外的外乡修士,所以南岁川说起客人是来自外乡后陈心尘会格外的好奇。南岁川点头说道:“嗯,不但是些外乡人,而且来的人数也不少。”
陈心尘眼前一亮,“都是些什么人呐?怎么还要来咱们家拜访。”
他自然不知道对于外人而言只要来到上阳城就得上这处普通宅院拜谒的规矩,而南岁川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可能是师父人缘好,名气大吧。”
陈心尘憨笑道:“师父您什么时候也会自吹自擂了,不会是那些外乡人想省下一笔开销,然后借着登门拜访的由头到咱们家落脚顺便打打秋风吧?”
南岁川面对徒弟天马行空的想象脸上也不免露出了笑容,借此次来上阳城的那几拨人几个胆子抑或再让他们高几层境界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愿意在他们居住的这处宅院落脚,更遑论跟他打秋风?南岁川伸手轻挥,“行了,远来是客,同为道友,咱们尽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待会儿收拾好了碗筷就去准备茶水待客吧。”
陈心尘很随意地抹了把嘴巴,应和道:“知道了,师父。”
他站起身麻利地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在拿起一个烧制精美的茶杯时陈心尘忽然想起了昨晚的酒楼和师父的那位有意思的朋友,随即问道:“诶,师父,昨晚您那位朋友也和咱们一样吗?”
南岁川将那部厚重典籍放在腿上,手掌压在扉页上,轻轻点头道:“不错,而且他岁数不小,境界不低。”
作为互相知根知底的多年朋友,他比绝大多数人都清楚,凡是遇到李笠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自家徒弟境界不够,现在还不宜和那间酒楼牵扯太深,所以对于李笠南岁川并不想在陈心尘面前提得太多。而陈心尘却满怀好奇问道:“那他境界有多高啊,有没有师父您高?”
南岁川思索片刻,笑道:“虽然岁数比我大,但境界不见得比我高。”
陈心尘听到答案后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虽然从不知道也没问过师父到底是什么境界,但知道李笠没师父境界高就很满意了,同时他也联想到怪不得昨晚一见面就拼命地灌师父喝酒,最后就连身为师父的入室关门亲传大弟子的自己也不放过,怕不是境界比不了所以想在喝酒一事上找回点面子。“哦!您那朋友人挺好的,就是太爱喝酒了,特别是喜欢劝酒。”
陈心尘又想起了昨晚被灌得不省人事之前的场景,心有余悸地说道。南岁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低头重新翻开了那部典籍。陈心尘迅速收拾好了桌面,转身准备将手中摞起的碗杯拿去洗干净时,忽然被师父叫住。南岁川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对陈心尘交代道:“尘儿,待会儿如果有三人前来,其中有一青年自称许鸣的话,你就到我房中告诉我,我有些话要同他讲。”
陈心尘并不知道昨晚其实已经和师父口中的许鸣见过面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许鸣见了他一面,他答应了一声,‘好嘞’,便再次转身。在少年捧着一摞好几只碗转身还没走出前院大厅时,坐在厅堂中低着头将书翻了一页的南岁川身形倏然消失不见。陈心尘脚步一顿,也不转头望身后的厅堂,只是口中发出一声轻微叹息,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师父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啊,到时候去皇宫的话就再也不用怕被黄化那厮逮住了。炊烟散尽,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落在本铺着昨天积雪的地上不着痕迹的融入了进去。陈心尘按照师父的吩咐,收拾好碗筷后就在前厅准备好了接待客人的茶水,此时风炉内的炭火正烧得通红,正当他在想师父所说的客人什么时候会到时,一阵敲门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陈心尘不紧不慢地走到宅院大门口打开了院门,只见为首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男子身后站着一老妪和一壮硕汉子,三人冒着风雪站在门外脸上却丝毫没有寒意。见一少年开门,青年男子和蔼微笑道:“我叫许鸣,特地前来拜会南先生。”
听到许鸣这个名字,陈心尘想起了师父交代的话,于是侧身道:“哦,师父已经交代我你们会来,三位里面请。”
许鸣并不奇怪南岁川算准他们会来,毕竟不来才是怪事,而听到眼前这位昨晚趴在酒桌上的少年称呼南岁川为师父时他心中闪现一丝讶异,但并未表现出来,随即带着老妪和汉子跨过门槛跟随陈心尘走进了前院大厅落座。三人一一落座后,陈心尘为他们各自倾倒了一杯杯口飘荡着清香热气的茶水,然后说道:“三位先饮茶水,我师父他早间就说过今日会有些客人来访,但并不打算亲自会客,只是交代如果有名叫‘许鸣’者来后让我前去知会一声,说是有话要跟你说。”
许鸣闻言喜大过于惊,老妪举起茶杯眯着眼,一旁的壮硕汉子有些无精打采脸上一副病容。陈心尘走后,老妪对许鸣问道:“少主,你看这位南先生会愿意帮我们吗?”
许鸣轻轻摇头,并没有答话,只是拿起茶杯浅呷了一口,望向院外的小雪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