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上阳城风雪大作。大雪从半夜开始,到清晨时分整座城池上空鹅毛大小的雪花还在急切地飘荡而下。似神人于空中撒盐,更似柳絮因风骤起。城中一些无人清扫的地带积雪厚度已经快要没过了人的膝盖,面对这场堪称十年难遇的大雪,城中大多数人家皆关门闭户躲在家中,稍微富贵些的人家可以烧炭取暖,而家境贫寒者只能依靠身上称不上厚重的衣物御寒,平时热闹非凡的几条主街上这时也鲜少行人。城外,一个身影在漫天风雪中疾驰而行,少年仿佛丝毫不畏惧寒冷,身上居然仅仅穿着一件不薄不厚的普通劲装在冰天雪地中顶着呼啸寒风身形急速前掠,在厚重雪层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后身影已经远去,不一会儿白雪就将他路过的痕迹重新覆盖。广阔天地风雪交加中万物具隐,本就人迹罕至的山麓这时连飞鸟都鲜少露出踪迹。经过数十里的狂奔,陈心尘的额头上此时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站在白虎岭山麓擦去额头的细微汗珠,然后伸出双手平摊开,双眼微闭,下一刻,手上就凭空出现了一件狐裘大衣和一把油纸伞。陈心尘换上狐裘,撑开油纸伞,接着抬头看了眼飘雪的阴沉天空和面前那座尖峰云遮雾绕的高耸山岳,原本表面一片青葱的山脉现如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外衣,举目远眺,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山脉起伏。站在原地略微调整了一番疾行之后有些紊乱的气息,陈心尘以手背拍落左肩上的雪花,环顾左右,脸上露出了疑惑神色。“以荷灵的速度应该早就到了,怎么山脚下都不见人影?”
陈心尘小声嘀咕道。按照以往他和荷灵比试脚力,每次他费尽全力疾驰到目的地后都能看到小家伙的身影欢快的在雪地里撒欢等待他。这次他和荷灵出城后就开始比试谁先到达白虎岭下,小家伙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陈心尘也用尽全力专挑荒郊野岭没有人迹的地方催动体内灵气以远远超乎常人的速度一路狂奔。现在到达了白虎岭下却不见荷灵的身影,这让陈心尘万分困惑。莫不是路上贪玩耽误了赶路?照理说不太可能啊,荷灵虽然生性活泼好动,但没有自己或师父在身边从来不会在外面逗留太久。陈心尘暗自猜测道:“莫不是太久没等到我,自己先上山了?”
他不由默默估算了一番他们从城外赶至此处所花费的时间,上阳城距这白虎岭近五十里路,他只花费了半个时辰不到,这般惊人速度甚至超过了马匹,这在常人眼中简直惊世骇俗。但陈心尘知道这五十余里路对荷灵来说可能就是一顿饭功夫,因为每次小家伙在他到了之后都会抱怨几句让他等得太久了。陈心尘在山麓等了良久,依然不见荷灵的身影,便认为荷灵已经先行上了白虎岭,于是他不再等待,迈开步伐往雪白山岭上走去,身后雪地上留下一连串浅浅脚印一路向上蔓延至山岭深处。大雪封山路,寻常人很难冒着大风雪在深山中行进,故此入冬以前很多猎人出没的白虎岭外围现在人迹全无,只能偶尔在积雪中踩中以前行人废弃的打猎装备证明从前此处有人经过的痕迹。陈心尘闲庭信步般走过白虎岭外围地区,纵然积雪深厚,但对他而言并不会有什么很大影响,只需稍稍留神绕过被雪覆盖的深坑以免掉下去,其实就算掉进了猎人为了捕猎大型野兽所挖的深洞,他也能轻而易举出来,只是现在忙着上山寻找荷灵,他就要避免耽误进山时辰。茫茫大雪天,陈心尘身披狐裘撑伞信步而行,在翻过了几座山丘后,即将穿过白虎岭外围进入白虎岭深处时,他站在山上习惯性地转过头看了眼山下的景色,风雪遮眼,天与云与山万物皆一色。他回过头来走了几步,看到了那块树立的木牌,木牌被雪覆盖,依稀可见上面刻着几个朱红大字——“险地,止步。”
但陈心尘对木牌视若无睹,继续顶着风雪走向下一座山丘。以他脚下的山丘为分水岭,再往里走就属于白虎岭深处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附近有许多依靠在白虎岭打猎为生的猎户人家,但所有猎户都无一例外遵守着一个规矩——打猎范围仅限于白虎岭外围地带,绝不靠近白虎岭深处一步。这条在所有猎户中流传久远的规矩无人敢逾越,这么多年来也不乏有胆大且不信邪的年轻猎户试图越过这座山丘,走一趟白虎岭深处,但凡是进去的猎户没有一人能回来,至此,山丘之后的深处就成了猎户们的禁地,同时他们也在这山丘上树立了一块木牌警示过往旅人。至于为何白虎岭深处会有去无回,据猎户们的祖上传下来的说法,白虎岭的深处藏着一头修炼成精的白虎,这头妖怪盘踞在白虎岭深处多年,此地之所以叫做白虎岭也源自于此。相传早年间这白虎不喜人类闯进他的领地,故此每当有人进入白虎岭山脉,十有八九难逃虎口,只有运道极好的人才有机会逃得性命。后来猎户们集资在外乡请了位高人前来想要降服白虎,那位高人与白虎大战了一场,一人一虎战了两天两夜,最后双方两败俱伤。无奈,那人只好与白虎约定,画地为界,人族猎户不得踏足白虎岭深处,否则任由白虎处置,但猎户可在山岭外围打猎,两方互不侵犯。从此以后,白虎岭深处也就成了禁地,无人敢踏足。距离上次有不信邪的人进去之后没再出来,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时间了,这十几年间也没有人敢越过界限。敢于越界踏入白虎岭深处的陈心尘心里十分清楚,其实事实也和猎户祖祖辈辈流传的传说相差不大,唯一的差别便是事实上并没有传说中猎户请来的高人,那头白虎之所以容许猎户在山岭外围打猎,纯粹是因为自己的领地已经够大了,懒得动弹,所以放过了这几座占地也非常大的外围山脉。山下的猎户都不知道的是,现如今就算他们随意进出白虎岭深处,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去年的冬天,同样是大雪纷飞的日子,陈心尘带着荷灵趁着风雪来到了白虎岭玩耍,本打算在临近几座山上观赏观赏雪景就打道回府的两人无意间看到了猎户树立的木牌,好奇心奇重的两人选择了进山瞧瞧究竟。结果两人不出意外地与那头距离修炼成形还有一段长久岁月的白虎狭路相逢,四丈多长、如同一座小山丘的身躯着实把陈心尘吓了一大跳,接着比他大半个身子还大的虎爪毫不留情地向两人拍了过来。很可惜,身躯灵活且孕育出了灵智的大白虎头一次遇上了两个硬茬,陈心尘在荷灵的配合下费了很大的功夫终于将它降服。后来荷灵一蹦一跳地来到被打趴在地的大白虎眼前,经过他一番‘客气’的沟通和语重心长的教育,那头大白虎最终还是向陌生的人族少年和不知为何物所修炼成形的小不点妥协了。随后陈心尘坐在宽阔虎背上,荷灵蹦上了虎头,一手抓着一根比他身躯还长不少的虎毛吆喝了几声,一大一小两人一虎游遍了整个白虎岭,虎啸所到,岭中野兽俱被惊散。由此陈心尘和荷灵便将大白虎认作了朋友,其实是荷灵拉着陈心尘硬要交这个朋友,还说在他家乡那边也有一个长得比大白虎还大上不少的好朋友。荷灵甚至还传授了白虎一门炼形功法,修炼有成之后能大大缩短白虎的化形日子。两人临走前,陈心尘想起了来时看到的木牌内容,于是问起了白虎,在荷灵的帮助下,他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于是让荷灵向白虎转达以后不许再伤人的命令,白虎得到炼形功法后异常欢喜,听后居然十分通人性地点了点脑袋。因为荷灵春夏之际极少出门,甚至如没有陈心尘的呼唤都很少在后院显出身形,所以多年以来他们都是冬季大雪时分才得以出门玩耍,并且大雪时鲜少有人会在荒郊野外出现,这也避免了很多麻烦。陈心尘很快就穿山越岭来到了去年和白虎相遇的山谷中,此时风雪逐渐变小了,他收起了油纸伞,抖落了伞上的雪,随后把伞往背后一插,油纸伞竟在他手上凭空消失不见。“荷灵!!荷灵!!”
陈心尘站在山谷大声呼喊了几句,阵阵回音在谷中回响不绝,而后不远处的山峰上大片积雪滚滚而下,惊动不少躲在洞穴中的飞禽野兽。等了良久,一直没有回应,荷灵的身影也不见出现,陈心尘有些着急。难道路上出什么事了?虽然常人连荷灵的身形都窥探不见,但他的心中也免不了升起一阵担忧。忽然,远处传来几声响彻山谷的虎啸声,陈心尘听出是那头大白虎的声音,但啸声却有些不同。来不及多想,陈心尘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踏雪疾行而去。很快他就赶到了声源所在,相隔老远他就看到了白虎半蹲着的庞大虎背,并且看到了站在虎头之上的荷灵小小的身影。但走近之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原来白虎与荷灵的对面不远站立着三个陌生人,三个陌生面孔分别是两男一女,一中年男子身穿单薄长衫站在最前方,他后面一左一右分别是一对年轻男女,三人站在几丈外,与庞大白虎成对峙之势。中年男子和他身后的男女远远地就察觉到了陈心尘的到来,只是并不在意。陈心尘到达后,白虎转过头轻轻看了一眼,一双骇人虎目终于有所柔和。披着狐裘的陈心尘放缓脚步,走到了白虎身旁,虎头上的荷灵此时一跃而下落在他的肩头。他看着对面三人,眼神奇怪的打量他们。三人中的中年男子见到陈心尘站在白虎旁后,随即开口问道:“少年,这白虎可是你养的?”
陈心尘本想摇头否定,但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于是点头说道:“不错。”
中年男子身后那穿着华贵裘衣的年轻男子向前一步,轻笑道:“小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养虎为患,此虎不久即将化形,凭你恐怕驾驭不住,不如卖于我们吧。”
陈心尘肩头的荷灵此时凑近他耳边轻声说道:“他们想抓大白虎回去当坐骑,大家伙也绝不答应。”
闻听此言,陈心尘立马摇头,对三人说道:“对不住,这虎我不卖。”
年轻男子轻蔑一笑,“呵呵,就凭你这低微修为,恐怕由不得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