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随着春天到来天气渐渐转热,局势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午后时分皇宫内苑静悄悄的,连宦官、宫女也难觅踪影,似乎所有人都躲避暑热去了,唯有知了一刻不停地唱着。 而在一棵桐树下,却有位衣饰华贵、身材清瘦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站着。 虽说气温挺高,他仍穿着很正式的装束,衣襟系得很紧,头戴硬乌纱,腰上围着蹀躞带,却什么饰物都没挂,只孤零零悬了一枚金色龟袋。 李治曾立下规矩,官员进出宫廷要佩戴鱼符证明身份,三品以上佩金的,五品以上佩银的。 武周建立略作更改,把符契的形状由鱼的形状换成了龟的形状。 已在树下站了半个多时辰,却纹丝不动,宛如一尊翁仲。 他的头微微低着,略微弓着腰,双手恭顺地垂在身侧,这是对君王或长辈表示尊敬的姿态。 但此刻他面前并没有人,面朝的方向是一座庙宇,准确地说是一座刚建成的佛寺。 时光飞逝往事如烟,他清楚地记得,眼前这座建筑原本是宫殿,然而现在红墙碧瓦重新涂泽,殿门口的侍卫撤防了,换了两座石狮子,大门上方悬了块新匾,写着三个大字。 踏空寺。 高岸深谷沧海桑田,世间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对此他深有感触,譬如他的名字,从小到大改过三次。 他出生在一个清晨。 据说那一刻旭日正冉冉升起,所以父亲给他取名李旭轮。 后来他和哥哥弟弟都逐渐长大,大哥一直是太子,但身染疾病,父亲唯恐他们兄弟有觊觎储位之心,把他们凡是带“日”的名字都改了,以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因此他丢掉了名字里的“旭”,改叫李贤。 后来发生的事简直像做梦,他糊里糊涂坐上了皇帝宝座,然而从那一刻起他成了母亲的傀儡,被软禁宫中长达两年,直至母亲改朝换代自己当皇帝,他不得不再次改名的。 李姓是旧朝痕迹,既然女皇姓武,儿子最好也跟着姓武。 所以他现在的名字是武贤。 历史上儿子夺父亲皇位的事不乏先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李世民逼迫李渊退位。 弟弟夺哥哥皇位的事也不少,如前秦世祖苻坚杀其兄苻生自立。 叔叔欺侄儿的事也有,如北齐肃宗高演废侄子高殷自立。 可是母亲篡夺儿子皇位的事闻所未闻。武曌固然是开天辟地以来唯一的女皇,而武贤也成了开天辟地以来身份最尴尬的人。 他当过大唐的皇帝,夺走李唐社稷的是他母亲,那他退位后该何去何从? 反过来当大周王朝的太子吗? 如果真能顺利当上太子,武贤就不愁了,他现在的身份是皇嗣。 这是个十分特殊的身份,介于太子与普通皇子之间,不如太子是因为母亲还未确立其继承人身份,高于普通皇子是因为他大哥李弘都死了,三弟李显被流放姚州,四弟李旦也没有什么什么能力,被出镇汉中。 他是母亲身边仅剩的儿子,自然享有特殊待遇,因此他得以离开拘禁的皇宫,搬到东宫居住。 但搬出皇宫不等于解脱束缚,唯一的儿子也不等于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表面上看他比当傀儡时自由,其实处境更危险。如今的威胁不仅来源于母亲,更来自储君之位的竞争者。 武承嗣! 女人当皇帝和男人当皇帝真的没差别吗?或许在治国理政方面区别不大,只要具备足够的智慧、气魄和毅力,加之天时运气,同样可以创造不朽之业。 但在皇位传承方面女人存在重大缺陷,这是文化传统造成的,无可回避。 从古至今孩子都随父亲姓氏,也都归属父族一脉,没有归属母族的道理,寻常人家母族是舅室,皇家则称外戚,说到底不是一家人。 武贤虽是武曌亲生子,现在改姓武。 但以传统观念而论他依然是李氏子孙,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李唐皇帝,一旦立他为太子,将来把皇位还给他,即便他不公然复辟李唐,武氏统治也等于名存实亡。 费劲巴力当上皇帝的武曌能甘心自己的王朝一代而终吗? 所以武承嗣就顺理成章地被纳入继承人的考虑范畴。 武承嗣是武元爽之子,虽说武曌与武元爽同父异母,而且早年有很大矛盾,但武承嗣毕竟是毫无争议的武家儿郎,在宗法上有优势。 再者他自进入朝廷,跟随武曌鞍前马后威吓群臣、制造祥瑞、带头劝进,在武曌篡权的过程中出力甚大,无愧为大周的开国功臣,问鼎太子之位绝对够了资格。 对武贤而言,武承嗣是一个强大的挑战者,更可怖的是这场竞争只能赢不能输。 纵观青史,魏晋以来哪个前朝逊帝能保全性命? 他之所以还活着,完全因为他是女皇的儿子。 女皇在位他尚能苟全,将来若是武承嗣登上皇位,还能让他继续活下去吗? 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儿孙,他只能坦然迎接挑战。 然而这是一场实力严重不对等的竞争,经过前几年的杀戮,不但李氏宗亲消亡殆尽,心向李氏的大臣也纷纷被害,相反武氏一族如日中天。 除了武承嗣爵封魏王、礼绝百僚之外,武攸暨封定王,武三思封梁王;武攸宁为建昌王,武懿宗为河内王…… 就连武承嗣子侄辈的武延基、武延秀、武延晖、武延祚等也都册封郡王。 而且武承嗣身为当朝首相,手握大权,呼风唤雨,有不少心腹党羽,一干酷吏也听他支使,茕茕孑立的武贤又拥有什么? 他所能利用的“武器”只有亲情,为此他恪守礼仪,每日入宫向母亲问安,时刻关注母亲的健康,即便什么事都没有也要在母亲身边站一会儿,以示虔诚恭敬。 当然,在运用这些手段的同时他也没忘记谨慎自持。 虽然不在皇宫居住,他对身边的宦官婢女一概客客气气。 唯恐他们之中有母亲或武承嗣安插的眼线。 更重要的是避嫌,深知母亲的猜忌心很重,故而他从不与朝臣交往,专挑路静人稀时来往两宫,就怕不慎与重臣撞见,招惹怀疑。 而且他不但自己如履薄冰,也要求儿子们也这样做,改姓武。 他嘱咐孩子们要深居简出谦虚谨慎,别结交任何官宦子弟,除了节庆日别到东宫来,即便节庆日也要先去给祖母问安,然后再来看望他。 其实孩子都不大,守礼和守信不过五六岁岁。 要他们长期与父母分隔谈何容易?真是又哭又闹的。不过为了他们的长久平安,武贤只能狠下心。 因为武贤的坚持,更因母亲改朝换代心情喜悦,母子关系似乎有改善,有时入宫请安母亲会留他赐宴,聊聊佛经、诗乐。照这个势头发展,武贤是很有希望的。 可正当他渐感安心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案惊破了美梦,令他惶惶不可终日。 刘行实、史务滋的谋反案! 刘行实兄弟乃先朝名将刘伯英之子,他们的发迹始于孟晨失败。 当众多州县陷落的情况下他们自发组织义兵,在父亲率领下坚守孤城盱眙县,遏制了进攻的势头,直至朝廷大军赶到。 为此武曌一度很器重他家,兄弟四人皆授官职。 但是好景不长,新王朝刚建立他们就大祸临头,酷吏来子珣状告他们串通宰相史务滋谋反,刘行实、刘行瑜、刘行感尽皆下狱,刘行举虽已病故,但其子刘虔通尚在朝担任左鹰扬将军,也被牵连下狱。 最终史务滋和刘氏叔侄四人判为死刑,斩首。 家眷流放。 周兴、索元礼又大肆株连,将左豹韬将军卫蒲山、羽林中郎将阿史那惠、左司郎中乔知之等十余人网罗进这桩案子,一并处死。 刘行实兄弟在高宗驾崩后发迹,又系平定徐敬业有功之人,他们跟武氏没什么仇怨,莫说阴谋造反,恐怕连反武也没多大意愿,怎会遭遇横祸? 答案很简单,就因为他们姓刘,传说中的“代武者刘”这句谶语开始显露威力啦! 武贤心知肚明,武承嗣大肆鼓吹“代武者刘”是别有用心。 天底下刘姓之人多如牛毛,难道斩尽杀绝? 当然不武承嗣的真正目标只有一个,那是一个女人,他的继妻刘氏。 武承嗣磨刀霍霍,即便武贤表现得再好,终究躲不过对手的蓄意加害。 自古疏不间亲,武轮好歹是武曌亲生子,况且已经改姓,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发难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武承嗣采取迂回之策,鼓吹谶语制造恐怖。 刘行实叔侄四人都官居五品以上,又是名将之后,立过平叛大功,堪称当朝最有声望的刘姓之家,自然率先成了清理对象。但这一家的覆亡只是大阴谋的序曲,只要把清理刘姓之人这件事继续下去,早晚厄运会降临到刘氏身上。 刘氏一旦获罪,他们一家谁也逃不出魔掌,到最后玉石俱焚。 即便那时女皇尚念一丝母子情义不加罪武贤。 母子关系也会彻底破裂,继承皇位想都别想。 这就是武承嗣的奸计。 而且这个奸谋一箭双雕,史务滋的死印证了这点。 武贤早就听说朝会上的事,史务滋曲解谶纬,险些令武承嗣计划落空,武承嗣焉能不报复? 将史务滋勾连其中置于死地,等于向满朝官员示威,谁阻挡他谋取储位的步伐,谁就得死!在这么强大的威慑下,还谁敢帮武轮说话?长此以往必然失宠、失势、失位,最终失去性命! 武贤预感到不妙,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非但无法替那些维护他的人辩护,甚至连自身都难保,生死祸福皆系于母亲一念之间。 他所能做的只是更加谨慎、更加殷勤、更加谦卑,从那之后他入宫更频繁,无论天寒地冻还是骄阳似火他都要出现在母亲眼前,试图用忠孝感化母亲那颗被权力迷惑的心…… 他今天也不例外,他顶着太阳来到宫中,却赶上母亲视察刚刚完工的遍空寺,就在寺外恭恭敬敬等候。 成都的天气实在炎热,即便躲在树下也汗涔涔的,知了的叫声吵得人心烦,武贤默默隐忍。 正胡思乱想之际,他听到一声甜美的呼唤:“皇嗣殿下……” 武贤一直浑浑噩噩低着头,这会儿猛然抬起,顿觉眼冒金花,缓了片刻才看清,不知何时有一位俊俏的宫女已来。 “韦姐姐。”
武贤赶忙微微躬身——这宫女姓韦,名团儿,是女皇贴身之人。自改朝换代后上官婉儿协理政务,替女皇打理文书,一般端茶倒水的小事不做了。 韦团儿聪明伶俐、生得俊秀,又颇会看人眼色,很快就接过这些差事。 其实她才刚二十岁,武轮却已年近而立,但出于对母亲的尊敬,凡母亲身边的宫人无论大小都称呼姐姐。 韦团儿嫣然一笑,双手捧上一只托盘,盘上放着碗水:“瞧您汗流浃背的,快喝了吧。”
“这……”武贤不敢接。 “放心!”
韦团儿知他所虑,“我哪敢随便赏您?万岁知道您在外面候着,命我端来的。”
武贤这才放心,先朝着踏空寺遥施一礼以示谢恩,才捧起碗来一饮而尽。 站了半天他确实口渴,虽是平平淡淡一碗水,喝来却似蜂蜜甘露,暑气减了不少。 哪知韦团儿一改笑盈盈的表情,左顾右盼一番,忽然凑到他耳畔,压低声音道:“有件事关乎殿下安危,我得告诉您……” 武贤甚是紧张,且不论韦团儿要说什么,他是绝不敢跟母亲的侍女私自耳语的。万一这是母亲设计试探他,考验他的忠诚,该当如何? 可是眼见韦团儿提心吊胆一脸真诚,不似有歹意,他又有点儿犹豫。 这闲话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无奈之下他只好低头故作木讷。 “今晨万岁接到一份上书,有个成都平民,他请求立魏王为太子……” 武轮心头一紧。 糟糕! 终于有人把这层窗纱捅破了。哪儿来的这么个一个人? 八成又是武承嗣捣鬼。制造冤案算计我还不够,又假托民意索要储位,真是咄咄逼人啊! “万岁看完奏疏愣了许久,表情怪怪的,虽未应允却也没动怒,还派宦官出去夸了那个人一番,说他身为草民关心国事,值得嘉奖。总之这事儿透着蹊跷,殿下还是多小心为妙。”
多多小心?我已谨慎至极,还能怎么小心? 武贤苦笑。 韦团儿透露这件事本想买武轮一个好,却见他无甚反应,不禁皱起蛾眉:“殿下,万岁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私通消息罪过不小,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一会儿你见了万岁千万别把我卖了。”
“是是是。”
武贤再不能装哑巴了,赶紧恭恭敬敬道,“多谢姐姐冒险相告,此恩日后必报。”
“不敢当……也别太紧张,瞧这一头冷汗。”
韦团儿转忧为喜,朝他温柔一瞥,抽出自己怀里的帕子为他擦了擦头上汗珠,端着空碗走开了。 武轮哪儿顾得上她?心里早一团乱麻,不知多了多久又闻交谈之声。 母皇从遍空寺走了出来。 今天不是朝会日,女皇未穿龙衣,锦衣披纱、头戴髻钗而已,身边还跟着四人,一位是法藏国师,一位是大宦官范云仙,一位是专门管理工匠事务的尚方监裴匪躬——这三人自然是陪同武曌视察新寺,参详意见的。 而紧贴在武曌身边的却是个女人,满头白发,矮胖的身材,乃是安定公这位老公主绝对堪称“奇女子”,她乃唐高祖李渊之女,原来的封号是千金公主,两次婚姻两次守寡,论辈分本是武曌的姑婆。 但此人素来唯利是图,李治在世时巴结李治,李治驾崩后又转而攀附武氏,怀义和尚原本就是她的“闺中至宝”,为了邀宠进献给女皇。 前段时间武曌制造冤狱诛杀李氏,连闭门自守的李慎、李元名也未能逃过一劫,她心中忧惧,于是跑到宫里哭着嚷着要认侄媳妇武曌当干娘。 武曌拿她取乐,还真答应了,遂赐姓武,封延安公主,改朝换代后又改封安定公主。 这封号与早年武曌夭折的女儿名号一致,这位比干娘岁数还大的老公主受宠若惊,三天两头往宫里来,陪吃陪喝陪玩,又说笑话又拍马屁,变着法子讨干娘欢心,脸皮功夫令人叹为观止! 武贤在旁伺候,见这会儿是个空子,这才上前施礼:“儿臣参见陛下。”
自从两年前母亲称圣母神皇,“母后”二字便不能再叫了。 “嗯。”
一见到儿子,武曌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 安定公主是察言观色的行家,马上说:“臣妾得幸先睹宝刹,大开眼界,观览半日也该回去上香了,就此辞驾。”
说罢转身便去,看都没看武贤一眼。 姑婆也罢,干闺女也罢,毕竟原本是李唐宗室,跟退位皇帝走得近乎岂不招女皇猜忌?最好理都别理! 武贤心中满是忧虑,明明听说王庆之上书的事,却还得假装不知道,笑盈盈道:“陛下今日可好?虽说为国求福、政务繁忙,也要多保重龙体。”
“还好吧。”
武曌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武贤做了别的准备,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绫卷:“这是儿臣半个月来亲手抄写的经文,祈愿佛祖保佑陛下健康长寿。陛下喜乐康泰,便是儿臣之幸、天下之幸。”
“承我儿惦念。”
武曌信手接过,略扫一眼,见有“本命元辰,灾星退度福星临,九曜保长生,运限和平,福寿永康宁”等语,原来是《药师经》中吉祥的愿誓,更难得的是绫上的字迹黑中透着殷红,分明是用血写的。 儿子刺血抄经为母亲祈福,这样的孝行难道不令人感动吗? 武曌双眉微微有些颤动,沉默半晌却道:“炎天暑热的,你每日奔波两宫也实在辛苦,自明天起不用进来请安了,有事命宦官代奏即可。”
武贤没料到会这样:“儿臣……” “朕知道你很孝顺,倒也不必晨昏请安、时时在侧,回去吧。”
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 今后武贤不能随便见驾,想触动圣心越发不易,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逆来顺受,满心委屈地应了一声:“是……” “万岁,老奴有个建议。”
一直在旁察言观色的范云仙突然插口,“皇嗣出居东宫,衣食住行比不得住大内的时候。再说神都东宫与长安不同,就在端门内,百官乃至杂役整日从门口来往,纷扰不断。奴才觉得皇嗣的安全极为要紧,不如让左羽林将军张虔勖分派士兵严守东宫诸门,省得外人扰了皇嗣清静。”
武贤闻听此言怒火中烧。 好个见风使舵的老奴才,我几时亏待过你?这哪是保护我安全,分明是将我看管起来! 我都退得无路可退了,你还落井下石! “好。”
武曌却认为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
“是。”
范云仙转而朝武贤微笑,“走吧,皇嗣殿下,老奴护送您回东宫。”
武贤心痛不已,只能施礼而退,几度回望母亲,却见母亲一丝表情都没有,手里茫然攥着那篇佛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行出去甚远,回头再也望不见踏空寺了,范云仙突然开口:“殿下放心,羽林军不是拘禁您,而是保护您的。”
“呃?!”
武贤一怔。 范云仙低声道:“老奴这辈子既侍奉今上,又侍奉过天皇大帝,他们夫妻都是老奴全心效忠的主子,说句攀大的话,我是看着少主子您长大的,岂能眼瞧着您受苦?那张虔勖曾与程务挺共事多年,与武承嗣断无瓜葛,绝对靠得住!由他围守在东宫外,一可防奸恶之徒行刺,二来省得外臣贸然请见,招圣上猜忌。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何况圣上丧失前太子,庐陵王又被监禁在汉中,如今就剩您这点儿骨血啦!相信圣上迟早会想通的,无论大唐还是大周,您都是承继天下的不二人选。”
这才晓得他是一片好心,眼见左右无人,撩袍便拜。 范云仙赶紧抱住:“使不得!老奴算什么东西?这是应该做的,我也只能帮这点儿小忙。既为殿下,也为天皇大帝不再遗恨九泉,更是为圣上这辈子别再错留遗憾。不论发生何事,您要好好保重,不可自弃啊!”
武贤想要矜持,却还是忍不住泪水涟涟……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武曌自己还在徘徊,她把儿子刺血抄录的经文看了又看,长叹一声揣到怀里。 总而言之她表面信心满满,实则心里尚有疑惧,不当皇帝尚有退路,现在已是九五之尊,再无交权的可能,必须确保武周王朝屹立不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说皇帝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但有时两者也会有分歧,现在武曌就面临这一难题。 史务滋、刘行实等人的谋反毫无疑问是冤案,对此她心知肚明,甚至知道是武承嗣背后操纵,但出于自身立场她还是默认了酷吏的行径。 实际上至今为止她还没想好大周王朝的未来该交付给谁,无论儿子还是侄儿都兼具优势和劣势,实在难以抉择,她不让武贤随便进宫并非因为绝情,而是天天见到儿子心中越发矛盾,索性先图个眼前清静。 不过“代武者刘”的谶语已流传开,有识之士都渐渐揣摩到其背后的用意,史务滋试图曲解谶语明显是对武贤的保护。保护皇嗣本身无可厚非,但史务滋这样做究竟是出于对母子血缘的尊重,还是希冀武贤将来继承大位复辟李唐? 武曌更愿意相信他是怀念李唐,而且武长倩、格辅元等人也流露出这种倾向。她的大周王朝刚刚建立就有人想复辟旧唐,岂能容忍? 所以武曌痛下狠手,借史务滋、刘行实等人立威,遏制其他人的复辟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