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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再起波澜(1 / 1)

听闻狄仁杰等人投降李佑。  武曌知道再不整顿人心。  那么估计是要亡国,故而她把周兴等酷吏都收拾了。  处置酷吏大快人心。  朝廷上下欢声雷动,不但官员们喜笑颜开,连百姓也置酒庆贺,这似乎也预示着酷吏政治即将结束。  其时裴行本、崔元综等一干能臣也被重新启用。  一时间都有了复苏的迹象。  然而,然而……  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上百名百姓突然会聚到皇宫。  他们拥至宫门跪地磕头,恳求面见皇帝。  武曌正在武成殿批阅奏疏,消息传来顿时一惊。  官员谏言可以不纳,但来自民间的呼声她从来不敢忽视,如此大规模的谒阙莫非是国策有失?  她立刻抛下手头政务,赶往宫门接见百姓。  当她向外张望的那一刻,但见人山人海渺无边际。  百余人前来谒见本就够热闹的,又有许多不知情的官吏、百姓也跑来围观,摩肩接踵喧嚣不止。  南衙卫兵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李多祚、曹仁师等将率领卫兵严守宫门,便如劝进时的情景一样。  “万岁、万岁、万万岁……”武曌一出现,门楼下响起震天动地的呼声,既而迅速沉寂,所有人都伏倒在地不吭一声。  “平身……”面对数不清的黎民百姓,武曌竭力保持微笑,“朕践祚以来虽不敢称夙兴夜寐、朝乾夕惕,却也孜孜求善,未知有何失德之处劳烦你们谒阙上奏?”

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宫门外的官吏百姓陆续起身。  唯有那一百多人纹丝不动。  沉默片刻,忽见一名衣衫朴素的男子向前跪爬两步,俨然这帮人的首领,高声道:“陛下统御四方,广施恩泽,并无失德之处,但我大周还有一件关乎社稷的大事未定。”

“”是何大事?”

“国本未定。”

武曌未动声色,暗自咬牙。  忌讳什么提什么!  那人拿出张纸,双手举过头顶:“草民身名卑微、粗鄙无知,但心系庙堂、热衷国事,今与百余名耿耿赤子联名上书,请立储君,望陛下恩允。”

侍立在城头的范云仙,认出了来者,忙向女皇耳语:“此人便是上次投匦受赏的,名字叫王庆之。”

“哦?”

虽说已派侍者下城接书,但得知是王庆之,武曌也无须再看了,索性挑明问道,“你莫非又是请封魏王为储君?”

“正是。”

“朕有皇嗣,现居东宫,虽名分未明却系朕所生养,为何你一再要求朕改换魏王呢?”

面对女皇的质问,王庆之道,“当今已是武氏天下,却以李氏之人为嗣,岂不有悖礼法?草民久闻陛下宽仁慈爱,自然舐犊情深。但皇嗣即便改姓武,也难改李氏族裔之身。自古以来,皇位同姓相授,陛下若将社稷托付于外姓,武周宗庙不存矣。”

这个问题不容回避,王庆之讲的道理其实武曌都懂,也为此大伤脑筋,但此刻面对这个人,武曌却大为愤慨,渐渐攥紧了拳头:“你……”  叱责之言尚未出唇,又闻一阵强烈的附和之声:“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匡正礼法,以魏王为嗣。”

武曌的目光向王庆之身后扫去,百余名百姓都跟着战战兢兢一同请愿,而在更远处,男女老少、士农工商、僧道藩胡,围观者何止千人?  在这么多百姓面前怎好失了仪态?又怎好落一个暴戾拒谏的恶名?  她把胸中怒火压了压,心思一转,料想今日之事也未尝不是试探官员忠诚与否的好机会,于是又渐渐露出慈祥之态:“难得你们这片忠心,此事容朕考虑。”

王庆之显然不死心,又道:“陛下久不决断,只恐……”  武曌却不想再听他说下去,提高声音道:“朕知道了。今日到此为止,朕赐你空白诏敕一张,以后你可凭之入宫,兹事体大关乎国运,以后再作定夺。”

既而她又抬头,朝着远处的百姓道,“朕治天下,造福于民,不辞涓流,不拒寸土。凡我四海仁人,无论士庶贵贱,有忧国忧民献计献策者,朕必以礼相待!今日谒阙之人,各赐粳米一斗、绢布一匹,你们散去吧。”

“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城楼下立时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喊声,王庆之再说什么也没人听得见了,那百余名请愿之人都等着领赏。  武曌微然一笑,带着臣民的赞誉转身回宫了。  谒阙请封如此收场,女皇的态度甚是暧昧。  不过在大多数人看来她既然没有怪罪王庆之,并赐予入宫之权,八成还是有意改立魏王的,这无疑助长了武家兄弟的声势。  武承嗣是被推荐之人,自然不便表态,凤阁舍人张嘉福却立刻行动起来,起草了一份恳请立魏王为储的奏疏,在女皇默许下请所有宰相署名。  当联署书传至文昌右相武长倩手中时,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宰相不禁长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天终究还是来啦!  唐高宗驾崩之际,留下裴炎、刘景先、魏玄同、岑长倩、郭正一、郭待举六位宰相,裴、刘、魏均死于非命,被武曌找理由杀了。  二郭贬黜而死。  唯有岑长倩一枝独秀。  对于他近几年所作所为,同僚是有很大非议的,许多人表面上对他恭敬,心里却将之视为贪生怕死、屈膝苟安乃至逢迎取宠的典型。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作为贞观名相岑文本之后,作为受李唐恩荫入仕的人,作为天皇大帝亲手提拔的宰相,他怎么可能对李唐王朝决绝无情?  社稷被一步步摧毁,无数忠臣义士遭迫害,皇帝被当成傀儡,最后不得不脱袍让位,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眼前,他岂会无动于衷?  岑长倩的随波逐流其实是隐忍,他没有选择徒然殉葬,而是默默隐忍以待复辟。  一者改朝换代国家动荡,贞洁者效死、幸进者牟利,可是政务总需要有人来处理,不能因为一次皇朝更迭就使华夏混乱、万民不安。  再者武曌毕竟是李家之妇,她的儿孙照旧是李唐后裔,能掌权多久?  终有一日皇权会回到李氏手中。  所以在岑长倩看来,改唐为周充其量不过是大唐天后搞的一场闹剧,何况武曌是个善于治国的人,由她暂时统治这个国家未尝不是好事,何必为此牺牲?  只要把这个老女人哄得乐乐呵呵,待到寿终正寝,李氏王朝不就回来了吗?  然而武承嗣的崛起打破了他的设想,岑长倩可以接受废黜李贤,可以接受改唐为周,可以跟着幸进之徒一起劝进,甚至可以接受女皇让自己改姓武,但是决不能接受武承嗣当太子。  因为一旦纯正的武家子孙继承皇位,李家便无法翻身。  为此他竭力保护李唐血脉,提议李贤改名武贤。  先后推荐贤臣张知謇、董玄质去汉中以确保李显的安全,并借起复能臣之机重新提拔心向李家的大臣,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武承嗣夺取储位。  可是随着这场谒阙请封,该来的还是来了,事到临头还能怎样?这位一向顺从的老宰相终于开口说了一次“不”字,同时拒绝署名的还有乐思诲、欧阳通、格辅元三位同平章事。  乐思诲是高宗朝宰相乐彦玮之子,欧阳通是贞观朝重臣、书法家欧阳询之子,格辅元乃是昔日李贤幕僚格希元之弟,虽然他们从不曾违逆女皇,甚至感激女皇提拔之恩。  但终究还是李唐贵族的子弟,心心念念的还是旧王朝,其实都抱着跟岑长倩一样的心思,事到如今他们也伪装不下去了,只能公然抗拒……  三天后,女皇颁下谕旨,任命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统领十万大军征讨吐蕃。接过诏书的那一刻武长倩万分凄凉。  完了!老夫命不久矣。  这也不是没有理由。  党项部请求内附。  武周正需一场胜仗彰显国威。  虽说征讨吐蕃时机尚未成熟,但接受党项部归顺意义非凡,也是为日后的军事行动做准备,故而女皇以文昌右相武长倩为武威行军大总管,打着征讨的旗号,实则出兵西北,防止吐蕃干预党项的投诚。  不过也有人察觉到,这次出兵恐怕还有玄机。  武长倩从未领兵打过仗,再者军队有王孝杰、契苾明、张玄遇等将实际指挥,一场寻常的军事行动有必要派宰相前往吗?  就在大军出发半个月后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来俊臣状告武长倩勾结吐蕃图谋造反!  大军尚未到达前线,武长倩就被羁押,槛车解回。  他的子侄也被收监入狱。  在来俊臣严刑逼供下,没过几日欧阳通、格辅元、乐思诲均被牵连下狱,其他酷吏也争着编造罪状,把左羽林大将军张虔勖、右卫将军李安静、道州刺史李行褒、岐州刺史云弘嗣等数十家大臣攀扯在内,甚至还包括两位驸马权毅、王勖。  出了这么大案子,获罪官员岂能不辩白?  满朝文武岂能见死不救?  但一切都是徒劳,女皇下诏革除武长倩邓国公之爵,连同所有涉案官员一并处死,家眷流放岭南。  朝野之人恐惧不已,搞不清女皇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两个月前还在铲除酷吏,突然又转为重用酷吏诛戮大臣。  倒是右卫将军李安静临刑前的一番话隐约泄露了天机:“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

归根结底这是对潜在复辟势力的一次清洗。  既然心向李唐的大臣被杀,那么李唐皇裔也免不了倒大霉。  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都是高宗李治与萧淑妃所生之女,自从她们的母亲失势被杀,直到李弘放了她们。  无论公主是否嫡出,二十多岁尚未出嫁自然是帝后的过失,武曌为了尽快遮羞,随即将两名侍立在场的翊卫权毅、王勖封为驸马。  这两人都是功臣子弟,婚后迅速加官晋爵,总的来说还算差强人意。  其实权毅、王勖骤然富贵,对武曌颇有感激之意,加之两位公主又系萧淑妃之女,不免更多几分谨慎。  故而他们对武氏格外顺从,献祥瑞、劝进之类的事都很积极,以至于武周建立,这两家都没受到牵连,甚至还保留了封号,想不到大风大浪都躲过去了,却没逃过这次横祸。  两位驸马被杀,义阳公主、宣城公主又被抓关进深宫,重拾悲惨的监禁生活。  除了庶出的公主,武曌对亲儿子也未放过,她把对李显照顾有加的董玄质调离,以崔敬嗣接替其职,并责令严加看管。  李唐旧势力遭到打击,这无疑又是武家兄弟扩充实力的好机会,武攸宁、武懿宗等人趁机上书,提议追封昔日废王立武、铲除无忌的功臣。  女皇也感念那些曾经帮过自己的人,况且这些人的子弟更有可能拥护自己,于是就同意了。  从严惩贪腐到史务滋的冤案,从铲除周兴到屠戮李唐旧臣,这几个月谓一波三折。党项部最终顺利内附,女皇在边庭设立了十个羁縻州,这无疑是一大功绩。  然而却因冤案一下少了四名宰相,这一年就在阴晴不定的诡异气氛中走到了尽头……  此时最感惶恐的人莫过于皇嗣武贤。  毫无疑问一切冤案都是冲他来的。岑长倩、欧阳通等人被杀,拥戴他的重臣又少了一批,而且随着张虔勖之死,与武承嗣关系亲近的羽林将军苏宏晖接管了看守东宫的差事,卫兵越来越多,门禁越来越严,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囚犯。  联想到庶姐和弟弟的不幸遭遇,武贤大有朝不保夕之感。  就在他坐立不安之际,一个人的突然到来更增添了紧张气氛。  韦团儿。  女官自然不可能随便出宫,她是奉命而来。  听说母后派人传讯,整个东宫都惊动了,未知是福是祸。  韦团儿款款而来,见东宫这般“如临大敌”的阵势,不禁笑了:“皇嗣无须紧张,奴婢只是奉万岁之命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差事。”

母亲派人来就是随便问候一声?  武贤心下犹疑,却不敢失了礼数,赶紧拜倒在地:“儿臣不孝,何敢劳圣上挂心?也请姐姐回宫代我向圣上问安。”

妻妾也匆忙跟着施礼,叩头的叩头、说吉祥话的说吉祥话。  韦团儿哪敢安然受之?忙道:“问安之事奴婢自会代办,皇嗣不必如此。”

说着双手搀起武贤,又对众妻妾道,“还有些话需单独告知皇嗣,他人不得与闻。”

李丹连忙把宫人驱散了,偌大的东宫正殿只剩两人。  韦团儿凑前两步,一把拉住武贤的手,低声道:“皇嗣但放宽心,万岁私下已经说了,谋反与您丝毫无干。劝您切莫苦恼,保养好身体,转眼就过年了,届时举行大典,还要让您和皇孙献祭呢。”

只这一句话,武贤心里踏实大半。  自从垂拱明堂落成,每逢新年或吉庆日母亲总要大享明堂,祭祀天地神明,祭典的初献自然由母亲担当,亚献和终献一直是他和他长子光顺。  武贤可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已汗流浃背,这时才发觉自己正抓着韦团儿的手,赶忙撒开,退后两步道:“谢姐姐相告,多有怠慢。”

一抬眼,却见韦团儿秀眸含情,面带春色,正朝他微笑……  韦团儿出身于关陇望族京兆韦氏,但支系寒微家中贫困,父亲只是个芝麻官。她天资聪颖,相貌也颇为清秀,以这等丽质进入皇宫,虽然地位卑微,只要努力也是有可能获得圣宠的。  惜乎她生不逢时,入宫刚一年就赶上天授革命,如今在位的是女皇,哪会有什么圣宠?  她又不似上官婉儿那般精通诗书,伺候女皇再用心,终究是端茶倒水的角色,即便日后有幸升到六尚(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宫廷六局的负责者,皆是正五品,最高级别的女官)。  仍是守活寡,到头来女皇龙驭上宾,自己还要到当年武曌待过的感业寺之类的地方消磨残生。  韦团儿实在不甘心,难道这辈子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了吗?  她默默无闻当差干活,忽有一日豁然省悟。  可以效仿的人不就在身边吗?  当年武曌是太宗的才人,也不受宠,却与高宗暗中结欢,故而能梅开二度,跻身昭仪,生儿育女,夺取后位,加尊天后,直至今日成为九五之尊。算起来这一切都源于与太子的“暗渡陈仓”!  韦团儿固然没武曌那么大的志向,但若能与太子结好,不也可转变暗淡的人生吗?别说当皇帝、当皇后,就是当个嫔妃也比做一辈子奴婢强啊!  将来若养下一男半女,后半生不就有靠了么?  现今天下太子是谁?  当然就是降为皇嗣的武贤,韦团儿日日侍奉在女皇身边,能够感觉得到,女皇对这个儿子并不无情,从改朝换代的风波直至史务滋、岑长倩的两桩大案,女皇都没牵扯东宫,足见武贤还是很有希望的。  其实武贤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位韦姑娘似乎对自己有点儿投怀送抱的意思,可他哪敢胡来?  现今身处险境,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全,岂敢和母亲的侍女勾勾搭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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