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著名的“法律大街”上,他仰视着那座从上往下均被泛青的钢化玻璃所覆盖的大厦,眼中虽满是霓虹灯火,但零星的星光与周围寂静的环境,在夜色的映衬下,竟让他对这座巨大的建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性阀限感。“生者为死者建造稳固的茔墓,但愿死者能为我们生者带来最后的利益吧。”
已约三十载岁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数些年,他不知刚刚那瞬间的错觉是对那一大群“牺牲”者的恐惧,还是对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的排斥,总而言之,他选择用言语稍微安抚了一下自己骤然凌乱的心态。“啪!”
突然地拍肩让他瞬间恢复到了冷静的姿态,甚至不用回头,他便微咧着嘴角对身后之人回应道:“统事先生,别来无恙。”
“赵先生不必如此客套,咱们可都是亲人。”
来者虽是白人,但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流利到甚至会让常人觉得他应是华人,可惜的是,他不仅与诸华血脉毫无关系,而且还是“北平计划”的谋策者之一—泛欧联副理事长兼委员会副统事,让·利因茨,而且在后世资料的解密中,他似乎还参与了“K列惨案”的全程策划,可谓是实实在在的刽子手。“我只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会与您相提并论。”
赵晟似乎并没有听懂对方的暗示,反而标准的阿谀了一句。利因茨眉头微微一皱,快要涌出嘴角的言语迅速被咽了回去,轻咳了几声后才缓过神地说道:“天冷,上楼聊吧!”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便很是自然地勾住对方的肩膀,径直向大厦内走去,两人此时的表现像极了亲兄弟,但被勾着肩膀的赵晟明白,他不在乎对方如何安排他这颗棋子,但很厌恶对方对他这种有意图的亲切。“妹妹最近怎么样?”
叼起那根崭新的雪茄后,利因茨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起雪茄剪,反而很是自然地问候道。“虽然方案B已经开始,但进入备用方案的我们必然会被处处制约,我认为如果B方案一旦再度失利,那么没必要再启动其他计划,应该立即止损撤退!”
赵晟刻意提升了话语的音调,避开了对方的“问候”。“这就是你突然找我的缘由?”
利因茨干脆也不再纠缠,准备开始讨论工作。“他们虽明面上是什么狗屁绿洋组织的,但也实打实为在职军人,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下,我们就将其关押至常规监狱,于理于情,这种关押都是违法行为,但是—”赵晟停顿了一下,想要给对方留一点思考的时间,不过很显然,利因茨正经起来反应也很快,将雪茄从口中掏出后,他便直接接过了对方的话尾,缓缓阐述道:“先不论华统与总参,甚至连当地军事保卫部门都没有强制介入,那么确实说明他们也在隐忍。”
阐述至最后时,利因茨不再言语,转而直勾勾地盯着赵晟,盯到对方忍不住回避眼神时,利因茨重新将一直夹在手里的雪茄放进嘴里,言语略微不清晰地打趣道:“怎么?害怕了?”
“确实。”
出乎意料的是,赵晟很是干脆地承认了。“而且我自认意志力不强,根本不可能承受这几大势力的怒火,说不准……”利因茨直接打断了对方准备威胁的言语,径直说道:“我们允许你见机行事,之后也会给你提供充足的人力资源与经济资源,但至少要钳制住他们足够的注意力,坚持至‘前夕’,能吗?”
赵晟久久无言,不知是在思考当前的利弊,还是在思考后面方案的布置,总之,就是这么默默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在又一道微弱的星光划过夜空后,赵晟点了点头……作为司法部门的领导之一,他消息的灵通性与嗅觉自然要比常人强上许多倍,在与那边彻底失去联系后,结合监狱的最新消息,他直接订好了出国的票,并激活了自己手头上所有的离岸账户,甚至没有通知自己的家人,就准备趁着夜色“撤离”。寂静的环境中除了零星的电流声与微风声外,再无其他奇怪的东西,不过他仍旧不由地心悸,脸上的汗珠也未因十一月的天气而减少多少,现在除了慌乱,他也只能擦一把碍眼的汗泪和玩命地向轿车的方向跑去。摸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定,但随后的异样,直接让他心脏骤停,那带着冰凉触感的硬物突然硬生生抵住他的后脑,这种熟悉的感觉,不用多想,他直接放弃了抵抗的想法,不过口头上还是颤抖地挣扎道:“我可是司法局副局长兼区议会副议长,要是在这里消失,不管你是谁,我背后的人都足以让你脱层皮。”
“哪怕是勾结境外与企图颠覆国家政权吗?”
冰冷的声音阐述着他的罪孽深重,震惊对方如此了解之余,他也认清了现状,只要对方身份恰当,手法合理,那么就算自己横尸当场,那些老家伙顶多也只敢亲手为自己盖上白布。“所以你是?”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不过像许多将死之人的表现一样,他仍旧保留着最后的求知欲,一种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地渴望。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句疑惑反而解除了当今紧张的局面,那股冰冷的压力突然撤除,他只感觉身上的手机被对方迅速掏出,但仍旧不敢做出出格的动作,生怕身后的神秘人会突然给他来一发冷枪。“可以转过来了。”
神秘人仍旧冰冷的声音让他不禁打了一道冷战,转过身后的场景更是直接让他刚刚憋住的气体尽数消散,毕竟那张比较熟悉的面孔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对不上,“他?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很疑惑?你就不应该搅入这场纷争,以至于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赔付掉自己的性命。”
听到这里,出于对生的渴望,他慌忙低下头说道:“我还有价值,还可以给你提供情报!”
“情报?”
对方重复了一遍这两字,此时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还是能凭借对方的语气意识到此为“不屑”。“你是想告诉我自己身为特都司法局副局长,却非法关押多名总参人员?你是能为我提供已经自杀的前北区议会副委员长的位置?还是能自首你的两个离岸账户上转进了一千万美金的款项?在我接触你手机的时候,你所谓的秘密早被我们所破解了,现在的你对我们来说,只剩下死亡的价值了。”
重重的问句实为他罪行的列举,犹如一座座大山,将他压到喘不上气,意识到了对方的杀机,他转而反驳道:“既然我犯了法,那么就该由法律来制裁我,而不该以暴制暴!”
听到这里,对方扑哧一笑,打趣地说道:“要不说你姜局嗅觉灵敏呢,这么快便能预知到自己的死期,而你身为一名公务人员,竟然不知,法律虽然是人道德的最低标准,但并不是你犯罪的指导模板,有时候身处黑暗、沾满鲜血的我们,可远比明面上的审判,更能为社会率先带来光明,希望你一路顺风吧。”
说完,对方将手机扔给了他,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似乎并没有要杀他的倾向,但此时的副局长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个想法—逃命,多远多快都无所谓,他只要保命就行。然而就在他上车用钥匙打火的那一刻,从引擎盖处传来了剧烈的火光与高温,不待他解锁下车,随火光而后的爆炸顷刻将他包裹,这种程度的爆炸,显然不会给他留下他所珍惜的性命。早就走远的神秘人转头看了看那还在燃烧着的车辆摇了摇头,而后重新将帽子戴上,嘀咕道:“话语加上死亡,窃听器背后的主人该会如何反应呢?”
作为K列惨案的幸存者郑琪涵,他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了,作为身体的主人,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并没有感染上那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病毒,别说发热,他这些天甚至连咳嗽都没有发生过,然而他却感觉自己像一名囚犯,除了每天递进来的三顿饭之外,他一无所有也一无所知,自己的饭菜需求虽然会被满足,但一旦自己要求电子设备或者报纸,则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睡醒之后,他照常在这间小屋内踱步,作为一名普通的大学生,除了自己的学业外,他其实更牵挂自己的父母以及那几个重要的朋友,自己遭遇的事故与之后的无故消失,会有人记得他吗?他们会不会因为自己而着急?脑海里凌乱的想法挥之不去,但现状也无法改变,密闭环境的重压与自我施压下,他终于忍不住了,快速跑到门后,使劲地敲着大门吼道:“我是三区重业大学学生,你们赶紧放我出去啊!我要见我的父母!”
似乎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人员对他的行为作出反应,他耳朵贴着大门,但外面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声音。“可恶!”
他不甘地举脚踹向大门,一遍又一遍,十分希望能有人回应他一下,哪怕骂他一下也行啊!然而几分钟后,踢麻了的右脚让他不得已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暂时放弃了下一步动作。坐在地上的他轻轻地揉着右脚,委屈的情感顿时涌上心头,此时郑琪涵不禁感觉眼睛有些发酸,可就在泪水刚到眼眶时,大门转动的声音突然传来,让他硬生生憋回了眼泪,之后他更是忍着右脚的疼痛站了起来,准备去迎接将要打开大门的人员。来者身材瘦高,戴着金丝边眼镜,配合身上的西服,尽显文雅的气息,但郑琪涵并不认识,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警惕地问道:“请问你是?”
对方轻柔地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缓缓地回答道:“不要紧张,小郑,我是分区议会厅司法处委托的法律援助律师董行闻,在议会得知你们K1949号列车的幸存者被关押在这里后,特别委托我们前来帮助你们。”
说着,董律师出示了委托文件以及身份证明。得知对方为议会之人,又前来“解救”自己,郑琪涵顿时放下了所有警惕,转而哀求地看着董律师说道:“自从出事,我便与父母失联了,请问您能帮帮我吗?”
“你我都是民,充其量只是比你年纪大点,并无什么实在差距,你叫我哥就行,而我就是来指导你合理运用自己权利离开这里的,所以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
拍了拍郑琪涵的肩膀,董律师示意与自己一起走出去。“闻……闻哥,我该怎么做?”
已经放下了全部戒心,他现在甚至觉得对方全身上下充满了光明,能指引自己脱困。“暂离这里的手续我已经为你全部办理,但接下来该如何彻底回家,则需要靠你的指证!”
董律师边说边从公文包中掏出了一份文件,将其递给了郑琪涵,虽然文件上字数不多,但他可谓是越看越生气,上面包含了K1949的事故分析以及后面的幸存者情况,待他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后,他又惊又怒地抬起头问道:“也就是说,刚刚在我暂住区中其实也曾有活人,只不过他们都已经扛不住死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跟我们一次列车的姓杜的那群人,就是他们在第二分区采集的生物样本在车上造成了泄露?”
说完,郑琪涵不禁带着惊恐的眼神回头望了一眼那条充满死气的走廊,原来这就是这些天自己所处的环境吗?原来这就是为何工作人员迟迟不对自己作出回应的原因吗?原来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就是出自那群恶人的手笔吗?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双肩重了起来,郑琪涵现在感觉自己不光是要为了自己的脱困而指控,更要为了那群无辜逝去的人们而指控,想到这里,他的腰板突然挺直了起来,莫名的使命感与责任感突然挤进他的内心。而这些变化自然都被他身边的董律师看在眼里,于是董律师默默地掏出手机,向着某人发送了一条消息:“第六十五名幸存者同意参与指证,已经超过了总量的75%。”
抿了一口苦涩的浓咖啡后,秦敬忠摘下了头上的耳机,目前的确完成了第一部分部署,然而可以明确地说,他到现在都没有理清幕后的操纵者,毕竟与自己交手的竟全是司法部门的蛀虫,虽不能说不堪一击,但确实在自己面前不够看,而这些人的手段明显就是受到了高人的指导,否则就凭他们的能力,怎么可能会让一名战士牺牲?不断梳理着脑海中的思路,他还是无法猜测幕后者的一丝信息,毕竟正打着信息不完全博弈,处于信息差的他们,只能被动的抛砖引玉,见招拆招,除此外,他们甚至只能被动挨打。又抿了一口咖啡后,他劳累地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丝疲惫,不过连这段空闲的时间,看来敌人都不想给他们留。“报告!有重大事件汇报!”
门口的士兵打断了他的思考,让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归到了现实。“进!”
甩了甩沉重的脑袋后,秦敬忠看着向他走来的士兵,而士兵也并没有说话,敬礼后,便直接递给了他一个平板设备,此时上面正播放着一个新闻。“据地霆网报道,2012年11月28日,共计六十五名K1949的幸存者联合指控了以杜洋为首的绿洋应急管理委员会,指控他们在乘坐列车时,由于其在第二分区采集的生物样本泄露,而导致整座列车出现大面积感染现象,具体的证明可参考运输总局的灾害分析,以及北区刑侦部门在列车上找到的已经破碎的生物样品与部分证明,具体包括残留部分的绿洋相关的标识等,以下为各民众的身份信息。”
“我是北区第三分区重业大学的信控1002班学生,我于11月21日乘坐K1949列车外出实习,位置为014-12,我左手是我的车票,右手拿着的是我的身份证……”秦敬忠只能麻木地看着一个又一个民众的画面随之而过,具体的话语已经听不清了。敌人的下一步手段他曾预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从未想过会如此恶毒,利用民众的无知与幸存者的惊恐,再利用证明的概念偷换,让敌人隐藏在一群又一群无辜的人员之中,毕竟敌人肯定就那么多,但多部门的协调与民众接下来的参与,定会让敌人搜查工作更加复杂,除此外,他们还可以利用这场舆论战让关押行动明面化,合理化,暴力的劫狱行为肯定也不会再复现,反而敌人还可能站在道德与法律的制高点,利用上次劫狱作为攻击他们的破绽。秦敬忠虽为优秀的军官,对人心的把控很有见解,但并不意味着他擅长处理这种民事事件,下意识中,他想将电话打给那个人,但想着可能会干扰对方的行动,于是,他还是选择收回了左手,准备向华统府询问指导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