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林,格外寂静。
一条崎岖的山路,渐渐被密林淹没,瞧不出路往何方。唯有一些被压倒的青草,表明曾经有人过往。
野兽向来警觉,它们很少靠近山路,猎户们也因此偏离行程。
再者,进山收皮货的客商不多。
是以,路上倒伏的青草,只比周围稀疏少许,很难分辨。
在山里长大的何天,对此并不陌生,以前兄弟俩经常跑到密林边缘玩耍,有时还爬树掏些鸟蛋打牙祭,认路再寻常不过。
只见他频频朝身后的元若依招手,沿着时有时无的山路,缓慢前行。
咔嚓!
突然,脚下响起了踩碎枯枝的动静,在昏暗幽静的树林里,很是突兀。
元若依的脸色变得不自然,紧追两步,拉住了同伴的衣角。
察觉到衣服被拉扯,何天回过头来,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不由出声揶揄。
“元大小姐不是抢着来探险吗?这才走了几步路,就害怕了?”
元若依既不撒手,又不服软。
“斗法杀敌我都不怕,还怕区区山路?拽着你,不是怕走散吗?本小姐既然喊你出来,就得负责你的安全!”
何天撇撇嘴,转过身去,继续寻找山路的痕迹。
跟一个女人斗嘴吵架,不管结果如何,最终都是输家。
两人走走停停。
大致过了一个时辰,地面的青草变得有些凌乱,倒伏的方向呈发散状。
很明显,这几日进山的江湖门派,选在此地分头行动。
在茂密的山林中寻觅线索,若是大家选择聚在一处,安全方面肯定有保障,但效率会大打折扣。
何天蹲在地上拨动青草,又捻起一小撮泥土,放在鼻下闻了闻。
扭头跟元若依商量。
“咱俩跟在别人后面,极容易引起误会,即便有什么发现,到最后也保不住,要不换个人少的方向?”
对此,元若依没有异议。
两人选了青草倒伏不明显的方向,还在最近的树干做下暗记,才提着小心前行。
这个方向,明显偏出了山路。
在后尾随的来福,眉头微皱,从路旁捡起几段干树枝,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
前方的山林愈加寂静,连鸟雀的低啼叫都稀疏起来,何天也觉得没底。
看看身后好奇张望的元若依,他无语地摇摇头,掏出飞刀,在一棵粗壮槐树的树干上刻下不同的记号。
看来,还得靠他自己。
这位大小姐,完全指望不上!
刻完记号,他扭头刚想说什么,远处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三声百灵鸟啼鸣。
急促,清脆。
跟正常的鸟鸣,略有些出入。
不是常年生活在丛林中,或者时常玩鸟的行家里手,根本听不出两者的区别。
何天喜上眉梢。
“有人在招呼同伴!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咱们溜过去看看!”
见元若依懵懂不解,他也不多话,拽起对方的手腕,就朝鸟鸣方向摸去。
“跟紧我,小心脚下!”
速度在加快。
可脚步放轻,且尽可能贴地行走,避免踩到横生的枯枝。
元若依愣了一下,试着把手往回抽,见没什么效果,也只好跟紧了同伴。
夜风吹拂在脸上,竟略显温热。
至少,她这么认为。
在数十丈开外,有一片较为开敞的空地,陡峭的山坡上立着一块巨石。
嶙峋,苍白。
巨石附近,马三儿提着长长的马刀,紧张地四处张望,而在他身后,正有两个喽啰半蹲着,飞快挖土。
挖土工具,同样是马刀。
周围,不见其他人。
刚刚响起的百灵鸟啼鸣,极可能是三人中的某个吹出。
何天和元若依,就藏在草丛里。
两人不敢靠的太近,远远向空地眺望,一点点向前挪动。
看热闹,得保证安全。
上赶着送人头的事,傻子才会做。
马三儿是熟人不假,可这三人鬼鬼祟祟,还是不要贸然跑出去相见。
再等等!
那模仿百灵鸟啼鸣的口哨,是一种约定好的联络讯号,可能正有人赶来。
等了一炷香时间。
元若依突然扯动他的衣袖,同时朝前方一指,那边是马三儿身后的密林。
何天心中一紧。
对方的修为远胜过自己,这么做,定然是发现了什么。于是,他将身体伏得更低,隔着青草间的缝隙,凝神观望。
元若依同样伏低。
甚至,她的嘴唇翕张数下,好像在默念着某种口诀。
因为——
何天感受到,在两人的身边,正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
这种波动,似能隐藏踪迹。
或许,是隐身术。
空地上。
在元若依示意的密林中,蓦地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跟着。
一个佝偻的身影,颤巍巍地自林中走出,脚步缓慢得很。在这人的手上,拖拽着一个破烂污浊的布袋。
“三当家,别来无恙?”
“需要老身帮忙吗?”
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
谁都听得出,这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
听到声音,马三儿提着马刀的手紧了紧,缓缓转过身来,双目顺势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同时口中冷声回呛。
一点都不客气。
“乌老太婆,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也敢来南山凑热闹,想必是替你那宝贝女儿来搏一把吧?乌婵娟,滚出来吧!”
话音刚落。
立即有人应声。
“呵呵,看来三爷还挺在意奴家嘛。如果不介意,你我可以找个隐秘场所,畅谈一下人生大事,如何?”
一棵恍如男子腰身粗细的槐树后,悠然走出了一个年轻妇人。
身穿墨绿色衣衫,脚踩红绣鞋,容貌端庄周正,还算瞧得过眼。
只是,身型臃肿了些。
犹如一个怀胎六月的村妇。
在江湖行走,最忌讳以貌取人。
这母女俩看着一个老迈、一个娇弱,实则出手狠毒,二人擅长使用蛇鞭,在江湖上留下了赫赫凶名。
拦路抢劫、落草为寇,在草莽绿林并不少见,但如她二人那般肆无忌惮,并且不留活口的,就屈指可数。
为此,有正义侠士联合起来想替天行道,可这对母女狡兔三窟,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于穷山恶水间游窜躲藏。
最终,不了了之。
同在镇南山讨生活的‘镇南六雄’,反倒规矩很多,求财而甚少害命。
因此,对破坏道上规矩的两人,马三儿没什么好脸色。
“不敢不敢,谁不知道‘索命母夜叉’的大名。这里就不劳二位大驾,马某五弟六弟很快就到,请便!”
马三儿为人粗豪,却不蠢笨。要不然,也轮不到他坐镇南山的第三把交椅。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一字一顿,是在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哦?是在等他们吗?”
乌老太嘶声搭话。
刺耳的声音,犹如铁器在硬石上摩擦。
先前拖拽的布袋,被她扔到马三儿的脚边,由于袋口扎得不紧,直接散开大半。
瞧到这一幕。
马三儿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边警惕地盯着乌氏母女,他一边用马刀挑开布袋口。
两颗沾满草屑的头颅,即刻跃入眼帘。
其上,挂满血污。
可并不影响认出样貌。
“老五!老六!”
马三儿大惊失色。
在南山密林中,他们兄弟三人分头寻找线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通过暗记联络,一直都相安无事。
可没想到。
这次的相见,就只有两颗头颅。
马三儿面现哀伤,缓缓半蹲下来,捧起其中一颗头颅。
就在这时,乌氏母女同时发难。
两人各甩出蛇鞭,一上一下,分取马三儿的脖颈和脚腕。蛇鞭上的倒刺,闪烁着幽蓝光芒,显然淬着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