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和元若依不敢凑得太近,慢慢趴伏在菜地的田埂。
扒开眼前的青草,静静观望。
远处。
皓首老者终于将尸体拖到了两座坟包前,才松开双手,一屁股坐在地上。
休息片刻,就见他从腰间摸出一颗夜明珠,放在陈啸南土坟前的木桩顶端。
一时之间。
夜明珠散发的柔和光芒,将方圆一丈的范围照亮,虽不如白日清晰,但辨物无碍。
“是他们?”
何天和元若依相视一眼。
眼前这皓首老者,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钱姓修仙者。
地上的尸体,赫然是同行的陆姓青年。
尸体的头发披散下来,身上的雪白衣衫已残破不堪;连脚下的一双鞋子,都不知遗失在何处。
钱姓老者自腰间摘下酒壶,直接对着壶嘴呷了一口,然后愤愤踢了尸体一脚。
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从怀里摸出一粒红色小药丸。
两指一捏。
药丸登时裂成两半。
钱姓老者将其中一半塞进尸体的嘴巴,重重拍打两下喉咙和胸口,做完这一切,他将剩余半颗药丸扔进草丛,继续坐在地上喝酒。
这一番古怪的操作,藏在草丛里的两人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在搞什么。
那就等着!
两人各比了个手势,选择冷眼旁观。在看戏方面,他们深有心得。
看戏,一定要耐得住寂寞。
一炷香时间过去。
突然,尸体的头颅动了动。
钱姓老者似有所觉,将那精美的酒壶随意扔到地上,慢条斯理开口。
“陆道友,既然醒了就睁眼吧,咱爷俩好好唠一唠!”
这边刚说完。
地上的那具‘尸体’,竟真的睁开了双眼,眸底闪过了迷惘。
“陆仁义,你没想到吧,我这里会存着一株僵死蒿。”钱姓老者哂道。
“唔……”
陆姓青年含糊应了一声。
钱姓老者只当没听见,慢声说下去。
“本来你我合作愉快,入山得到的宝物各取一份。你为何要如此贪婪?不就是一棵百年延寿参吗?”
“即便成功炼制出延寿丹,也不过增加十年阳寿,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都没起独吞的心思,你怎么能下狠手?”
说到此处,他剧烈咳嗽起来。
身躯弓得非常离谱,几乎要蜷缩到地上,嘴角慢慢溢出一点血丝。只是本应是鲜红的血液,却呈现出墨绿。
钱姓老者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一段寸许长的白色草根,眼中闪出几分不舍,但又很坚决地放入嘴里,猛嚼几口咽下。
瞧到这一幕,地上横躺的陆姓青年,也就是老者口中的陆仁义,眼里浮现几分惊喜,嘴里含糊不清地乞求。
“钱万贯,给我解药,我也送上鹤顶王血的解药!”
言语,非常含糊。
如同舌头短了半截。
对面。
钱万贯服下草药,脸色更加苍白,如同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当他听完陆仁义的话,吧唧了一下嘴巴,嘿嘿冷笑。
“到了现在,你还在耍心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鹤顶王血是你在南诏都城暗市里拍卖到的,根本没有解药!”
“从一开始,你就存了要我命的打算!”
闻言,陆仁义双眼一僵。
非常明显,是被说中了心思。
“可惜,当年四处游历时,我偶然间得到两小段僵死蒿,虽然不能救我的性命,但每段能让我多活两个时辰。而且,服用者的身上会出现一层僵死粉,接触之人都会处于僵死状态,唯有这种红色解药可解。”
钱万贯说的非常细致。
明明人之将死,还要多浪费唇舌,实在是某人让他恨到了极点。
恨不得让对方再多活片刻,让对方体味那种‘自知必死却又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挣扎。
又见他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举在眼前,自嘲一笑。
“你我相交十多年,我孤独一生没有子嗣,早视你为半子,本来还指望你能悔过一二,看来是我妄想了!”
说完,钱万贯换了左手,在怀中摸索了好一阵儿,才取出一张暗黄色纸符。
随即,催发施展。
这张黄符,立即化成一大蓬面盆大小的火焰,被弹向右手。
轰!
只见被高举的瓷白玉瓶,连同整条右臂,都在瞬间爆燃起来,可在钱万贯的脸上,瞧不到一丁点儿疼痛抽搐的迹象。
“烈焰符!”
元若依压低声音,在何天的耳边低语。
何天脸庞上掠过了灼热的呼吸,耳中更传来一阵酥麻发痒。
他的呼吸蓦然粗重几分。
不过,注意力还在远处。
这等精彩好戏,还是修仙者的手段,怎能轻易分心旁顾。
一团烈焰!
这可比火球术激发的火球,粗大了十数倍,威力也明显更强。
甚至,何天都好奇。
一张两三指宽的黄纸,是如何变出这比脑袋都大的火焰。
神奇!
太神奇了!
难道那烧掉的黄纸,是一种极度稀罕的材料或者异宝?
散修都这么牛掰,要是出身名门大派的宗门弟子,岂不是厉害到离谱?
何天羡慕得紧。
想着想着,他的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身旁。小元子这个小美妞,可不是什么散修,要不等那龙虎叔叔来了,跟她回去当岛民?
山坳处。
陆仁义竭力挣扎,想要阻止解药被毁。
可只服下半颗解药的他,只能稍微活动一下脖颈、嘴巴和双眼。躯体的其它部位,仍旧动弹不了半分。
钱万贯神色不变。
他直接吞服两小段僵死蒿,所中的毒性可比陆仁义强上数倍。
莫说是烈焰焚烧手臂,就算将他千刀万剐,也感受不到半点痛楚。
等手上的烈焰熄灭,钱万贯活动了一下手腕,虽然只剩下焦黑的指骨,但在手臂的辅助下竟能弯曲少许。
如同一副齿耙。
经过天地灵气淬炼,修仙者的躯体坚硬异常,只要人还活着,一张普通的烈焰符,还不能将其化成飞灰。
“嘿嘿嘿,正好当做铁铲用,挖掘咱俩的埋身之所!放心,老钱我不念旧恶,会与你葬在同一个坟墓里!”
“生当同行,死则同穴!”
钱万贯冷笑数声。
后面八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然后,他半蹲下来,真的在挖土。
“不要!钱乎乎(叔叔)!”
“我知错……”
半颗解药的效力很快过去,陆仁义嘴里的求饶变得含糊。
到最后,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僵死蒿的解药,向来只有‘完全解除’一种选项,若是半颗或者分量不足,固然能暂时缓解一段时间,但其反噬往往更猛。
没有了陆仁义的呼喊,场中只剩下钱万贯挖土的噼啪声。
沉重且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