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影，生前是王霖。
能问出这般话。
是因他看到了地上的怨鬼幡。
是因他听到了纳魂咒语。
对此，何天懒得辩驳和解释，只是陈述了一桩事实。
“百晓书生、冷翠儿死了。”
“谁死了？”魂影疑道。
何天当即将两人的体型特征大致描述，尤其是冷翠儿。
一个练气三层的散修，还轮不到百晓书生出马。若是猜的不错，多半是下面的狗腿子办事。
果然，在听到冷翠儿的体貌，面前的魂影一阵急颤，‘情绪’变得激动愤恨。
何天试着打出了法诀。
这是一道安魂咒。
鬼道常年跟鬼物打交道，自要通晓各类魂术。
纳魂、招魂、鞭魂、笞魄、驭鬼、散魂、凝魄……
在《御鬼心经》中，总共记录了大小魂术四十四种。
繁复，为术。
简捷，为咒。
在打出安魂咒后，魂影王霖不再急颤，恢复了平静。
“王霖道友，你有何打算？”
何天指着地上的尸体。
“你的躯壳尚在，道友可选择回归躯体，只是没了天魂，我不清楚能否还阳而生。”
“或者——”
只听他话语一顿，又指向窗外。
“趁着现在阴气重，道友大可寻一处坟茔或阴穴，也许机缘使然，能成就鬼修精怪。”
鬼修精怪，何天没见过。
但是在轶闻典籍中，经常看到相关的叙述。
据说修成精怪鬼魈，需要在至阴至寒的环境中，得到特定的功法宝物或有高人暗助。
这方面，他不懂。
所以，用了‘机缘’二字。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那便是尘归尘、土归土，再度散去魂魄，以求身入轮回。
对面。
在听到两个选择后，魂影王霖愣怔片刻，还微微偏头，望向地面倚在自己躯壳的怨鬼幡。
之后，抬起头。
“你、你不打算炼化……炼化鬼幡？”
“我要它何用！”何天闻言哂笑道，“魍魉鬼术，又怎比得上离火岛的传承？”
离火岛以炼器闻名，且不谈诸多的炼器功法，单是宗门收藏的玄品、地品法诀，随便拿出一样，都强过上不了台面的鬼道。
他又何必去捡芝麻！
若不是想着‘搭救’对方，他连《御鬼心经》都不会翻，直接找个坊市卖出了事。
魂影默然。
显然，他懂。
一个大宗门弟子，还来自袁氏家族，又岂会看得上鬼道。
先前，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只要有的选择，不管是人是兽，还是一名修士，都希望能魂魄轮回、求取来世，不希望死后被人操控、难得安生。
他也一样。
接下来，魂影侧转魂躯，望了望窗外的静谧夜色。
又低下头，默默注视躯壳。
良久无言。
何天也不出声催促，就在一旁盘坐等待。
这般枯坐，稍显无聊。
他的视线，很快，落在轻轻抖动的法袍下摆。
“你个胆小鬼！”
他伸出右手，掀开法袍，将瑟瑟发抖的鼠头拎了出来，扔在膝边的灵兽囊旁。
这只嗅灵鼠真够胆小，一个没什么危险的魂影，就将自己吓得如此德行，以后怎么指望它帮忙。
想到这儿，何天索性又把它拎到腿弯处固定，还扳起它颤栗抖动的脑袋，再将眼睛扒开。
然后，向前一送。
“你不是害怕么，直面恐惧，就能克服恐惧，嘿嘿。”
“可别说主人没帮你哦。”
何天暗暗想着。
他这一动作，等同于将嗅灵鼠靠近了魂影，那透骨而入的阴气，顿时让它惊惧到了极点，两只后腿绝望地连蹬，一对小眼睛满是无助。
饶是如此，它的一对前爪老老实实垂着，不敢抓挠挣扎。
“吱吱——”
随着抗议地叫唤两声，一小股尿液跟着滋出，淋湿了它的一条后腿，又滴落在地面。
“……”
何天晦气地手臂一甩，把这只吓尿的鼠宠扔下。
逃脱魔掌的鼠头，哧溜跳起来，如一道灰色闪电，蹿到了灵兽囊的近前，飞快钻了进去。
钻进灵兽囊还不止，接着就见它探出半颗小脑袋，以凸出的门牙快速一勾。
灵兽囊，即刻收紧。
“……”
这番自我封闭的操作，更让何天觉得无语。
看来，以后得多练练。
就在何天无语腹诽时，对面的魂影王霖，也做出了决定。
“元道友，王某想、想同你商量一事。”
“哦？”
对方用了‘商量’二字，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元道友，王某想活着。”
活着？
这无可厚非。
是人，都不想平白死去。
好死不如赖活，若是他有手段，不介意顺手一帮。
何天没有言语，等着对方说下去。
“刚说的那两条路，哪一个都希望渺茫。散魂轮回，王某也不想，这辈子都没活够活明白，有谁知道来世能不能做人。”
“王某，咳咳咳，我、我、我想进……”魂影王霖踌躇少许，眸子里闪过了决然和狠厉，抬手一指地上的怨鬼幡，“我想进鬼幡当主魂！”
“嗯？！”
何天面露古怪。
这般无稽的要求，他还第一次听到。
好好的自由不要，偏偏选择当受人操控的鬼物。
还是魂幡中的鬼物。
一旦真正的融魂成功，就再没了投胎轮回的机会，至此成了类似器灵的存在。若是在厮杀斗法里损毁，便魂魄湮灭。
这般弊端多多，莫非他不知情？
“元道友，你莫要笑我苟且，我在坊市和外界厮混多年，自然知道当‘鬼’的后果，可我想搏上一把。万一运气好些，遇上鬼修的功法或其它机缘，还请元道友……”
魂影王霖迟疑一瞬，还是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放我离开！”
说完，他盯着前方。
虽然只是一道魂影，可何天能瞧出，对方的神情紧张。
就像一个输了好久的烂赌鬼，终于发下狠心，押上了全部身家，等待骰盅摇起。
“抱歉，王霖道友，我不打算修炼鬼道，若你执意这般做，我可帮你把怨鬼幡交给其他同道……”何天微笑着拒绝。
贪多嚼不烂。
自己拥有离火诀，又在炼器有所造诣，犯不着分心钻研鬼道，搞得一副旁门左道的模样。
见这边拒绝，魂影王霖急了，连忙抢着接话。
“元道友，不能送予他人，我只信得过你！你也不必修炼鬼道，我就找一个暂时的容身场所，平时你把魂幡当成普通法器，只要有了去处，我保证即刻离开。”
“还有，若你有什么难办的、不方便出手的事，总得有个跑腿儿的，鬼总比一只老鼠好用的多。”
只听他语速飞快。
甚至，还抢着说出最后一个、极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愿意为你——”
“种下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