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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自作聪明(1 / 1)

麦子正生长时农活消停。 郭山在生产队做些杂事, 有堂弟陪伴连做带玩, 悠哉悠哉的。 郭长青迷上乡村田园风光。 田野上油菜花泛起金黄色波浪, 麦苗挺腰迎风。 杨柳舒展青翠的枝条, 在池塘里映出倒影, 几只鸭子在倒影上扎猛子觅食。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飘向杨树碧绿的叶间, 呛飞起几只麻雇。 屋旁雄鸡伸脖子打鸣声唱响, 燕子贴地飞行衔泥垒窝。 庄边有片翠竹, 微风中叶子沙沙作响, 竹林旁几株桃树上花儿艳丽怒放。 路上小学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 妇女们不急不慢在路边打秧草。中午饭后, 生产队长叫郭山去牛房, 帮尤富赶牛晒太阳。 牛房前, 饲养员老水已把几头牛牵到太阳地。 尤富牵头老牛来到阳光里, 郭长青看老牛有些可怜, 它实耕千亩, 今已英雄迟暮。 乍一出屋, 老牛神态欣喜, 向远方眺望, 张开嘴“ 哞哞” 叫。 它还在留恋广阔的原野, 回忆年轻力壮时犁遍大田的荣耀, 想听动人的耕田曲儿。 老水吩咐尤富等老牛太阳底下晒晒后, 再替它捉捉虱子。太阳光下, 老牛皮毛里乱纷纷的虱子像草丛里的甲虫翘高屁股, 头扎进毛孔贪婪地吸牛血。 吸饱的虱子暗红色, 肚子鼓鼓的。 郭山拿把稻草分一半给郭长青, 弟兄俩揉擦牛身想把皮毛上的虱子刷掉, 刷来刷去效果不大。 尤富龇牙骂道: “ 老东西, 还不死, 生虱子害你大爷。”

他应该感谢牛。 十九岁那年, 他好歹读完小学, 死活不肯继续上学。 兴德没法子, 由了他性子。 这么大人待在家里不是世故, 良不良莠不莠的。 兴德找到他的学生现今生产队长, 说给尤富在队里找个事做, 多少挣些工分。 队长看在老师面上, 又掂量下尤富, 怕他重事做不了, 说先看看青, 闲下帮饲养员照应牲口。 尤富硬着头皮当上 “ 弼马温” 。他转而恨起虱子: “ 不是你们捣乱, 老子早没事去打牌了。 我叫你们爬!” 他咬牙用手指甲去掐虱子。 捉了会儿, 他手指甲挤得鲜红, 如同淑女打扮化妆过。血腥味混合牛臊味钻进鼻孔, 他胃里想呕吐。 瞧牛身上的虱子, 简直是千军万马, 不知什么年月才能捉完。 看它们吸得尽欢, 尤富皮肤阵阵作痒, 浑身上下似有虱子在乱动吸血。 他干脆不捉了, 坐在一旁生闷气。 哎, 有好办法, 他大腿一拍, 飞身往家跑去。 待来时, 他手里拿个纸包, 里面装的是六六六粉。 不顾呛人的药味, 他把六六六粉扑洒在老牛的颈脖背上, 肚子上多少涂些。 见他洒的粉末散发农药味, 郭长青担起心来, 问尤富: “ 牛会不会中毒?” “ 它中毒? 你擂它几棍, 看它死不死! 你们街上人什么都不懂, 把小麦当韭菜。 农药不进嘴里哪能中毒?” 这小子脸儿白白净净, 分明是个书呆子, 尤富瞧郭长青一眼嘴角斜歪讥笑道。 郭山提醒道: “ 尤富哥, 你洒药离牛嘴远点。”

“ 放心, 毒不到它。”

尤富想都没想地说。 郭长青瞅瞅老牛, 心里默念道: “ 但愿平安无事!” 尤富洗过手站在一旁, 眼看好多虱子挣扎几下不再动, 乐得直拍手。 药味呛得老牛鼻子乱响, 眼泪汪汪的, 它受不了。 尤富看任务这么快已完成, 开心地说: “ 我们玩去, 找个地方打牌。”

说过拉走郭氏兄弟。快近黄昏时, 田里干活的社员听到庄上传来喧嚷声, 其中还夹杂小孩的号哭, 莫非是失火, 看不见烟火呀。 大伙惊异间, 见老牛从庄里狂奔而来。 老牛鼻孔血肉模糊, 显然是挣脱牛绳跑出来的。 好多人大喊: “ 老牛发狂了!” 听到喊声, 老牛圆睁红红的怪眼, 嘴上满是红白相混的沫子, 发出 “ 哞哞” 的怒吼声, 向田里人们冲来。 大伙见了大声喊: “ 快跑!” 都散开夺路逃命。 老牛像一辆开足马力的坦克横冲直撞, 遇到大沟高丘如履平地。 社员们惊恐万状, 都感末日来临, 乱哄哄跑回庄子, 田里空无一人, 任老牛乱闯。 庄上面临大敌, 家家关紧门窗。 黎书记得到消息, 立即通知民兵持枪守在庄口, 狂牛进庄就开枪击毙。 至于它在田里乱闯如何处置, 黎书记派人火速到公社请示去了。入夜时分, 月光惨淡昏暗, 冷风不时扫来, 原野上传来老牛 “ 哞哞” 的叫声, 听来甚是悲惨。 老牛时而狂奔, 时而游转, 几次跑到古河边去喝水, 幸好没冲向村庄。 它对庄上人是仇恨还是绝望, 就不得而知了。申庄人合夜没敢睡觉, 民兵通宵达旦巡逻。 第二天, 黎明得到公社指示, 将狂牛就地击毙, 尸身焚烧掩埋。 黎书记带领民兵利用地形接近狂牛, 趁它不注意, 排子枪一齐开火, 可怜老牛脑袋开花扑通倒地, 抽搐几下断了气。 大伙围拢过来, 见老牛身上满是六六六粉, 才弄清它发狂的原因。 饲养员老水看到朝夕相处的老伙计这般下场, 伤心得掉眼泪。 见老牛的头崩裂流出脑浆, 身上布满弹孔流血, 郭长青差点落泪。 牛对人类有大功, 它带来财富, 任劳任怨不过享受些草料。 老牛劳累一生, 终了死在乱枪之下, 说到底是死在尤富手上。 尤富毫无慈爱之心令人憎恨, 演戏时活该挨村姑着实一巴掌, 那个女孩够刚烈的, 一掌真大快人心。 面对眼前惨象, 黎明脸色铁青吼道: “ 是哪个做的好事? 查, 查出没他好果子吃!” 很快查出肇事的主儿, 是倒霉鬼尤富。 黎书记叫民兵告诉尤富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哪里也不准去, 听候公社处理。毒死耕牛按法要治罪。 兴德摆张苦瓜脸去找黎明手下留情。 黎明见老师痛苦相, 心中有所不忍, 耐心安慰一会, 最后坦诚表示: 这事公社处理时, 一定从中周旋, 成全师弟尤富, 眼下等两天再说。兴德这几天提心吊胆受煎熬, 度日如年, 尤富倒是猪圈门旁的对联: 吃过睡, 睡过吃。 兴德看在眼里, 摇头叹气个不停。 好容易公社处理结果下来了: 一是主要责任在饲养员老水身上, 他没搞好传帮带, 要彻底审查; 尤富是新手, 主观上没有毒害耕牛的企图, 不承担主要责任, 二是尤富必须到生产第一线去劳动, 接受教育锻炼。 倒霉的老水幸亏成分好, 又不是直接的肇事者, 审查后丢掉饲养员差事, 跟大伙下田去劳动。 尤富幸运地闯过这一关, 但繁忙的农活在等他, 不去劳动黎书记难以服众。 按黎明意思, 这个场一定要过。尤富头场劳动是挑秧草。 到了野地挑担时, 尤富歪嘴龇牙狠狠心直起腰, 摇摇晃晃迈开步子, 脚下随着划起十字。 那些割秧草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他挑担模样都笑得直不起腰。 尤富强撑着挑了几趟, 肩头已火辣辣地烫人。 他歇下担子用手摸摸, 乖乖, 不得了, 皮肉来肿。 同伴经过都朝他笑, 不帮一点忙。 尤富无可奈何心一横又挑担上肩, 一阵疼得钻心, 额头上汗珠豆粒大滚下, 走两步实在受不了, 把担子一撂, 坐在地上大哭。郭山带堂弟赶到, 兄弟俩来回几趟, 帮尤富把秧草抬完。 兴德为表谢意, 叫老婆拿出收藏的腊肉, 中午款待他俩。 饭桌上, 兴德心疼地数落儿子: “ 你呀, 担不得轻负不得重, 还不如街上伢子吃得苦。 不是他们帮忙, 你能把秧草哭走?”“ 大爷, 帮尤富哥应该, 我经常在你家吃饭, 您老没少关心我。”

郭山抹去嘴角上的油说。 “ 子吾子及人之子,” 兴德念过几年私塾, 喜欢咬文嚼字, “ 我眼里你和尤富一样。 他是你?” 兴德指下郭长青问。 “ 堂弟, 叫郭长青, 我大爷儿子。”

郭山见郭长青拘谨, 夹块腊肉放他碗里说。 “ 这么说你们都是郭振洪堂侄儿?” 兴德端详下郭长青的脸庞问。 兄弟俩随声点点头。郭山不失时机问: “ 大爷见过我堂伯?” “ 认识, 郭振洪是个人物, 常去饭店吃饭。 我那时在古河饭店里跑堂。”

兴德应道。 “ 听说堂伯在三河里摸个观音?”郭山来了兴趣, 想弄个水落石出。 “ 一点不假。”

兴德点头悠然说。 “ 后来观音呢?” 郭山眼睛紧盯兴德的嘴巴追问, 恨不得一把从他黄牙后掏出结果。 “ 听说他把观音送给媚春楼老鸨闺女, 也就是你们大妈。”

兴德咳嗽两声掩盖失语。 堂伯母是妓院鸨母女儿, 兄弟俩头一遭听说。堂伯母年幼时, 她妈妈柳娘带她逃荒到古河。 苦无生计, 柳娘投河被媚春楼挑水工救起。 老鸨见柳娘身骨硬朗, 收下她母女。 柳娘在妓院打杂度日, 老鸨见她勤快灵巧, 派她照管家务。 日子一长, 鸨母渐渐和她处出感情, 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鸨母外地人无儿无女, 几年后染病去世, 柳娘成为媚春楼主人。看来唯有堂伯母晓得滴水观音的下落, 堂伯牺牲了, 堂伯母健在, 她是新四军老战士住在省城。 郭山心中遗憾离省城路远, 盼望堂伯母有朝一日回老家省亲, 好把滴水观音的下落问个明白。 他记得读初中时, 历史老师讲到圆明园里的文物, 每件都价值连城, 可惜大都给英法联军抢去。 从那时起, 郭山不自不觉地迷上文物, 什么乾隆通宝咸丰重宝类的铜钱收藏得不少, 但价值都不大。 听说堂伯得到的观音每逢天气变阴, 上面玉雕的柳条会微有潮湿, 那可是个实打实的宝物啊, 哪怕能看上一眼, 也会增长不少文物知识。见儿子不能挑担子, 吃过午饭后, 兴德找来耕犁套上牛, 带儿子来到一块割光紫苕子苗的地里, 想叫他试试扶犁耕田。 尤富满脑不高兴, 将就扶住犁柄, 用手猛甩一鞭子, 耕牛突吃一惊向前蹿去, 犁头冒出地面铲向牛腿。 要不是兴德眼疾手快跑上前稳紧犁柄, 耕牛的后腿怕算完了。 “ 不是种田的料哇!” 兴德锁紧眉头长吁短叹。 农村人不会种田, 真是天大的笑话。 生产队长拿尤富没办法, 看在兴德面上, 叫他先看几天庄稼, 混些工分再说。郭长青在申庄又盘桓几日, 眼前常晃荡老牛遭乱枪击毙的惨相, 心里懒得遇到尤富, 执意要回家。 郭山留不住他, 把他送到庄外, 兄弟俩扬手告别。 不远处塘埂上绿草成茵, 几只白鹅散在草间啄食。 绿堤上有个姑娘身着水红上衣, 右手握根牧鹅杆, 左手捧本书聚精会神地阅看。 郭长青认出她是演村姑的, 不由连看她几眼。 姑娘窈窕的身影在画上晃动, 姿势令人陶醉。 偶尔间她瞧郭长青两眼, 目光又转向书本。 郭长青不好意思扭头回望, 径直往前走去。麦子渐渐由青转黄, 布谷鸟天天唱。 五月一天晚上, 阴云密布, 人站在屋外眼睛蒙上了黑纱。 尤富从大队部回家, 进庄路过杏花家厨房, 想起前些日子看青时瞧见的一幕。 那天社员们收工时, 杏花退到大伙后面, 想借机小解, 朝他躺的杂树林走去。 尤富离她约有十多米远, 歪头看见杏花的蹲下正朝向他, 禁不住心里一阵乱跳, 眼睛发直, 一点也不敢动。 杏花小解后没即刻站起, 用手摩挲几把红着脸起身系好裤子, 转身走出杂树林。 她没公没婆, 丈夫在船队上工作, 年年水上漂很少回来,想起那一幕, 尤富对杏花的屋子留起神来, 竟然听到厨房里有种异样的声音。 他好奇心膨胀, 悄悄走到厨房门口, 弯腰透过门缝向里张望。 昏暗的灯光里, 杏花身子光赤, 坐在澡盆里仰头朝天……尤富不知不觉额头已渗出一层汗,呼吸急促变粗, 喉咙干巴巴的。她这个澡洗的时间真长。 当她穿衣服时, 尤富的脚己酸麻得难活动。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门上, 一只脚微微抬起, 用手慢慢搓揉。 还没搓几下门刹那打开, 尤富没留神, 一个踉跄跌进厨房, 好容易脚落地站稳。 杏花 “ 啊” 的一声, 后退两步没被他撞着。 尤富很快缓过神来, 面前的杏花身穿裤头胸衣, 胸脯在上下起伏, 一脸愤怒相。 尤富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转身就要跑。 杏花一把抓住他, 低声喝道: “ 想跑, 我明儿告诉所有人, 说你偷看我洗澡!” 她气得脸色绯红。 尤富心里没底, 额头冒汗。 见他那副可怜相, 杏花愤怒的神情渐消, 脸色比先前更红, 带有说不清的暧昧, 呼吸变短急促, 身体微微颤抖。 “ 没想到你在台上那么神气。”

杏花小声命令, “ 去把门关好!” 尤富遵命关上门, 又转过身来, 杏花一只手已摸到他的后背, 不自主地把他拥入怀中。后来的日子, 杏花多方避免和他迎头。 他从杏花家门口走过几回, 有时杏花瞧见他脸忙转过去。 他瞅机会常趁黑摸到杏花卧房窗下偷窥。 杏花大概听到窗外有异响, 进卧房就把灯弄熄, 让屋子里变得黑咕咙冬, 然后上床睡觉。有天晚上月色朦胧, 尤富又窜到杏花家窗外, 着魔地乱转。 云凤路过杏花家, 见窗外有团黑影晃动, 不由浑身打战, 壮胆大声地喝问道: “ 哪个?” 尤富贼人胆虚, 怕行为败露, 忙拔腿飞跑。 断定是贼了, 云凤紧张地脱口大喊: “ 来人啊! 有贼啦, 抓贼啊!” 几声一喊招来好些庄邻, 他们拿着扁担手握三股叉,纷纷问: “ 贼在哪块?” 云凤朝黑影逃去的方向指指, 人们大嚷大叫追去。 杏花早听到云凤的喊声, 心里暗暗叫苦, 听嘈杂声一时停不下, 不好再待在屋里, 走出门拿出惊慌的神色问: “ 贼在哪块, 抓没抓到?” 云凤告诉她有人在追。 众人胡追乱找一阵, 没逮到什么, 各打招呼散了。 打那次闹后, 尤富再也不敢轻易摸到杏花家墙后。 过些日子, 杏花丈夫回来了, 把杏花接进县城, 尤富才完全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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