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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月下风波(1 / 1)

六月初的田野热气腾腾, 金黄色的麦海里, 割麦的人像一只只小船, 向前劈波斩浪, 人人上衣都湿透, 干活口渴时, 捧起水罐子仰头咕噜咕噜大喝一气, 身后倒下的麦把和战场上的尸体相似。 运麦把的人打扫战场, 挑起担子走在田埂上, 一字儿排成南飞的阵雁, 嘴里发出 “ 呼儿嗨, 嗨唷” 的号子声, 听上去合拍悦耳。 南风吹来, 柔和中夹带热气。 天空瓦蓝, 布谷鸟连声鸣叫飞过。 树荫下几个小孩开心嬉闹, 间或传来牛的 “ 哞哞” 叫声。 田头红旗猎猎招展, 路旁的标语牌上, “ 农业学大寨” 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大队部门外, 小花在墙上布置专栏, 会写毛笔字的尤富做她助手。 小花二十一岁, 回乡知青, 生性活泼好动爱说爱笑, 已有婆家, 未婚夫大禄在徐州小煤窑上班。 她对未婚夫不很满意, 说是煤黑子。 尤富和她是老搭档, 在 《 沙家浜》里演过对手戏。 他善会说俏皮话, 小花听时常笑得前俯后仰。上午, 两人你写我涂地出好专栏。 闲下没事尤富倚靠被上, 小花坐在桌边, 一同透过窗户观看人们割麦。 有个妇女腆起大肚子走过, 尤富见了用手指指窗外, 提醒道: “ 小花, 你看那个人!” 小花翻动眼皮不当回事说: “ 有什么稀奇的, 不就是未来的婆婆嘛。”

“ 你婆婆送西瓜给你吃。”

尤富煞有介事说。 小花起了迷惑, 收麦时哪来西瓜? 她很快弄明白, 所谓西瓜是指她婆婆的大肚子, 不禁哈哈笑起。 尤富继续调侃: “ 她怀抱西瓜, 没留神手一松, 西瓜跌碎了。 她好伤心啊, 嘴里大哭说, 天这么热, 我那儿媳妇没西瓜吃, 快要热死了。”

小花笑得发不出声: “ 你编排人。”

举起拳头抡过去。 尤富迅捷坐起, 趁势握住小花手腕略用点劲, 小花就连喊: “ 痛死了!” 人倒在床上踹尤富一脚。 “ 看谁厉害。”

尤富话到手到, 左手去搔小花腋窝。 小花护痒受不了, 在床上笑着翻身躲让。 尤富无意间触到小花海绵般的胸脯, 顿感浑身膨胀, 手欲伸向小花。 小花难为情羞红脸, 才知道尤富惹不得, 心里好懊丧, 用劲打开尤富的手, 嘴里连连叫道: “ 住手!” 这时门外有人喊: “ 尤富, 尤富!” 听是黎书记声音, 俩人慌忙爬起身, 尤富气咻咻跑出屋子。黎书记站在树荫里, 右手拿顶旧草帽扇风, 左手捏的小旗式的几张票子向他招道: “ 你去古河买些东西! 这是货物单。”

尤富走近细看钞票上有张白纸, 忙问: “ 什么时候去?” 黎书记手擦额头上的汗说: “ 现在就去, 早点回来!” 尤富无奈地接过黎明手中的钞票, 推来停在树下的大队自行车, 跃身飞上路, 两耳呼呼作响, 看路边树木纷纷向后斜倒。没过几日, 传出小花快要结婚的消息。 在尤富面前, 小花变得老成持重, 对他的调笑全当没看见。 她认为婚期临近要文文静静, 免得人们说三道四, 对大禄某些方面的不满意, 与结婚是两码事。正日那天, 大禄家异常热闹。 晚间, 酒席桌上, 小青年们不顾天热酒喝得热热闹闹。 还没撒席, 门外 “ 噼噼啪啪” 响起一串鞭炮声, 院里人纷纷嚷道: “ 新娘子来了!” 有人急忙下令: “ 快, 关上堂屋大门, 压压新娘子的气!” 尤富抹下汗跑去关门, 其他人乱哄哄帮他。 门还没关好,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 轰” 的一声, 有人踹开了门。 人们略一愣神, 新娘子在云凤陪拥下目不斜视走进洞房。小花身着大红上衣, 留个青年头, 脸上施些淡淡的粉, 嘴角带有笑意。 云凤上身穿件粉红色褂子, 神态庄重雅静, 风采超越她表姐。 人们忙把小花安排在床边坐好, 拉来大禄和小花挤坐一块。在司仪引导下, 新人向领袖像鞠过躬后, 青年们蜂拥过来围住他俩, 乱嚷嚷要烟要糖, 烟糖到手后又逼新娘点烟。 小花站起身, 由云凤搀扶胳膊擦起火柴。 尤富拿出刁小三派头抢来点烟, 抬眼瞥见云凤冷眼相待, 想起台上挨过她一巴掌, 心里不免生怵。 闹洞房人见他蔫相起哄道: “ 尤富, 耷头公鸡呀, 打起精神来!” 尤富经撺掇打上鸡血了, 鼻孔冒气吹熄小花手上伸来的火柴。 小花又擦亮一根同样遭他吹灭, 无法可想擦起第三根。 尤富摆好架子, 狗似的龇牙欲吹。云凤瞅准势头托起小花手上燃着的火柴直抵向前, 火苗蹿到尤富头上, 眨眼间他头发烧着散发出焦煳味。 尤富几把扑熄了火, 退到了圈外。 闹洞房的人拍手大笑。 等待点烟的人怕遭尤富覆辙, 都规规矩矩让小花点着香烟。小花度蜜月, 尤富独木难支办不成事, 跟着清闲。 有天早晨, 他遇到大禄手提行装外出, 心里直说奇怪, 问后才知道, 是煤窑来通知要大禄去突击几天, 完成生产任务后回来续休婚假。夏日傍晚到处闷躁, 地上散发阵阵热气, 蒸得人们毛孔冒汗。 树梢给无形的手拉住不动, 树叶待在树枝上耷拉脑袋。 过会儿, 黄昏余光收尽, 天色渐渐暗了, 地面上的房屋, 草堆, 竹林披上一层黑纱。 尖嘴蚊子响声嗡嗡, 在人腿下乱咬。 尤富饭后洗把澡, 手拿芭蕉扇不停拍打小腿。 高树竹园四面紧密围拢房屋, 叫人透不过气来。 他卷起一条芦席, 几步走上公场。 公场的中央, 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坐在席子上叽叽喳喳, 似窝里雏鸟说个不休。 公场边瓜地里两个看瓜的老头谈得兴致勃勃, 嘴上烟火忽闪忽闪。 尤富无情无趣地把席子铺开, 躺上用扇子悠悠摆晃驱热。尤富一觉醒来, 身上凉爽爽的。 银盘样的月亮高悬天空, 天色青蓝。 大地清亮一片, 秧田水沟铺在原野上。 四野夏虫 “ 唧唧” 鸣叫, 声音悦耳动听, 瓜棚里传来老头的打呼声, 又显得聒人。 公场中央小孩们横七竖八躺在席子上安然熟睡。 尤富鼻子灵敏不亚警犬, 嗅到诱人的女性气息, 他好奇怪, 坐起身子揉眼细看。 果然, 离他不远处有个女青年在席上乘凉, 人已睡着。 除她和几个熟睡的孩子外, 公场上再没其他人, 唯有几堆高高的麦秸坐落场边。这个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小花, 尤富已认出她了。 月光下, 小花曲线优美匀称分明, 高突的胸脯随呼吸微动。 小花结婚后尚在婚期, 尤富和她很少见面。 他想知道结过婚的女人有何变化, 就放轻脚步走过去。 小花侧面卧在席上睡得正香, 嘴唇微翘着, 过会转脸躺正, 觉还是那么沉, 身段确实迷人。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袭来, 尤富考虑不了许多, 弯下腰趴到小花身上。 小花正在做梦, 梦见和一个男子手拉手在野地飘飞。 这男子似大禄又非大禄, 她并不计较, 只觉舒心就行。 没想到那男的松开手, 她扑通落下地, 天上又降下个怪物紧紧压在身上, 怪物的魔爪还抓上自己的胸脯。 她大叫一声惊醒, 睁眼看看身上果真压个怪物, 身体好难受啊。 她吓坏了, 惊恐地大喊: “ 救命啊!” 边使劲去推怪物。眼看搞砸, 尤富心想坏事要出大岔子, 他不敢亮出自己。 倒霉的是两个看瓜老头听喊 “ 救命” 奔来。 尤富慌了神, 逃不掉也躲不了。 人一急点子有了, 他顺势装睡懵住, 双手紧紧抓着小花肩头, 嘴里胡哼乱叫。 两个老头费好大劲才将他拉开。 他索性假戏真做, 闭起眼两腿跪地乱爬胡叫, 耳朵里听见有人说: “ 老三, 尤富怕是睡懵住了, 快喊申先生!” 脚步声很快由近而远。小花看傻眼, 刚刚经历一场噩梦, 没料想变成真的。 她不明白尤富到底中的什么邪, 再想想发生的事, 气羞不过地抽泣落下泪来。工夫不大, 好几个人奔上公场, 人们瞪着吃惊的眼睛围看尤富。 见儿子瞎滚乱爬, 喉咙里发出怪响, 尤富妈吓得又哭又嚷。 兴德大吼道: “ 号什么, 快去拿水来!” “ 没有盆去舀。”

尤富妈手慌脚乱, 不知怎么办才好。 兴德火急脱下布鞋, 快步到沟边舀满水回身向儿子劈头浇去。 大伙瞧见都想笑, 小花也暂停抽泣。 尤富本来心中明白, 水一浇装作清醒, 搓搓眼问: “ 你们都干吗看我?” “ 啪” , 兴德一巴掌掴在儿子脸上, 大骂道: “ 哪块不好挺尸, 跑到这块来!” 掴过看看手心变红, 又后悔下手有些重。 尤富妈狠推老伴两把大哭道: “ 哪个做爹的像你, 他才多大点?” 兴德躬身对小花柔声细语地问: “ 大侄媳妇, 你没被吓着吧?”小花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 云凤闻讯赶到分开围观者, 弯下腰见表姐头发凌乱满脸流泪, 尤富一头水珠死狗样躺卧地上, 心里顿时明白。 她双手摇晃小花肩头急切地问: “ 表姐, 你没受到伤害吧?” 见小花无言以答, 云凤手指尤富喊道: “ 你侮辱妇女, 起来, 去公社派出所!” 话未完要去扯他衣领。 兴德拦阻她央告道: “ 大侄女, 尤富不是故意的, 他睡懵住了。”

“ 不行, 你有话派出所说去!”云风气得声音抖动, “ 他欺负我表姐离娘家远, 丈夫不在家。 你儿子人怎样, 你心里清楚。”

“ 我求求你, 大侄女!” 兴德双手作揖, 云凤用力将他推开, 他没站稳昏厥倒下。 尤富妈吓得大喊救人, 尤富还在装神志不清躺地上, 围观者乱嚷救人要紧。 肖成勇赶到扶起兴德, 用手指甲掐他人中。 兴德 “ 啊” 的一声苏醒, 眼望肖成勇可怜兮兮地说: “ 老肖, 我没脸见人了。”

云凤踢尤富一脚催道: “ 走, 上派出所!” 肖成勇拉过女儿说: “ 不能莽撞,弄清情况再说!” 云凤见爸爸从中打横, 心里极为不满。 场边又有人奔来干叫道: “ 申兴德, 你养的好儿子!” 人们转过头, 看见小花的婆婆气喘呼呼地皮球般滚到场中, 一把抓住兴德衣领要拼命。 肖成勇急忙拉开她好言相劝, 说尤富睡懵住, 还是个伢子, 量他不敢做出格的事。 大肚婆婆狠瞪小花几眼, 又怒气十足朝兴德说: “ 明儿到大队再见高低!” 说后气喘喘拉起小花回家。 尤富妈拍去儿子身上泥灰, 众人簇拥尤富离开公场。 兴德走在末尾不断叹气, 和肖成勇父女说话赔小心。小花婆婆不是省油灯, 一早满头火闯进兴德家的门, 说她家人全都丢尽, 在屋里乱滚一气, 砸坏几只碗, 要和兴德拼命。 来围观的邻居拉不住她, 她定要和兴德去大队讨个说法, 要不叫儿子回来, 一棍把尤富打死。 兴德看不依她事儿会闹大, 没法想了同她前去大队。来到大队部, 黎明正要去公社开会。 大肚婆婆声泪俱下, 一个劲要讨公道。黎明说事情已知道些, 尤富是真睡懵住还是故意的得调查清楚, 如果故意干要绳之以法, 说过匆匆忙忙去开会。 大肚婆婆一路骂声不绝, 见人就拦下评理, 兴德没脸和人搭腔, 低头假装赶路。 俩人一前一后回到庄上。 兴德到家后, 心想事不宜迟, 赶快找到当晚的在场人, 写好证词按上手印。 证人们都说尤富确实睡懵, 并把各自的证词送到黎明手里。 兴德知道关键时刻黎明不会隔岸观火。见到证词, 黎明又好气又好笑, 笑的是如没有这些证词, 尤富怕是吃不了要兜着走; 气的是尤富游手好闲惯了, 常惹祸出岔子, 给他带来麻烦。 他和几个干部碰过头, 决定按睡懵住看待, 不过尤富造成的影响不好, 要上水利工地接受劳动教育。 这样做, 黎明认为既对得起老师, 又对群众有个说法, 不然社员背后会指他脊梁骨。风波好容易过去, 尤富上工地的事免除不掉。 尤富妈给儿子收拾行装, 向兴德乱嘀咕: “ 儿子长这么大也没做过重事, 你真舍得让他去挑大土?” 兴德何尝不心疼儿子, 叹气道: “ 怪他不争气, 前天夜里小花那件事, 要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坐大牢去。”

“ 你不能卖卖老面子, 再去找找黎明!” 尤富妈眼巴巴朝老伴看。 “ 不好再为难他,” 兴德无奈地说, “ 这回造船闸工程大, 尤富去见些世面也好。”

“ 他才多大点岁数。”

尤富妈满脸固执, 眼泪顺脸颊流下。 “ 二十出头还小?” 兴德不耐烦了, 嫌老婆添乱, “ 你真不开窍, 这回带队的是黎明老表, 我去说一声, 他会亏待尤富? 去的又是第二批, 时间不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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