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我掩面叹息,脑内还在嗡嗡作响。 “那些花瓣无疑证明她确实来过。”
可是现在房间里却又只剩我一人呆呆站立,在一片明灭的灯光下…… 没奈何,不如先去洗脸敷面,安抚自己冷静冷静是我最末的想法。 于是推门走进盥洗室,随手点灯,迎着镜台就打开了水龙头——两三捧温热的水往脸上送去,片刻即舒缓少许。 “花瓣而已,别疑神疑鬼了。”
然而再抬头时,方得不久的舒缓就立刻荡然无存,所有的自我宽慰亦都在扭曲与怪异中重新被失常的感官所支配,开始变得张牙舞爪。 因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好像正在融化的雪人!眼耳口鼻都从软稠的脸上如同粘液般搅糊在一起,甚至逐渐下坠、脱落。 忙用手贴上脸颊,原来无事发生。 “所以这是什么状况?”
没有任由紧张的神经就此崩断,我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个女人造成的幻觉还未消失!”
设若她真是位魔君,那这样的影响绝不可能只当作小打小闹。她必要使我浑沌到跌跌撞撞地走上角斗的生死场,然后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杀死…… 她已经提前算计了我! “为什么?!”
我不解地一拳砸向镜面,将正在融化的倒影分裂成十八片破碎的残像。 “怨不得别人,我恨我自己。”
现在所遭受的一切,说到底都是在为亲历时头昏脑热而不计后果的行为结账埋单。 论其代价,须是我豁出命去也要给自己解决后患。 “得找到她,在上场之前。”
没有想明的恶语不言而喻。 在这失序的世界里,誓不杀人就定要被杀;我既已存活,更少不免在习惯成自然的屠戮中沾染血污。 纵使堕于无间,却别无选择…… 轻简着装。 我破门而出。 带着杀意,像一把出鞘的剑。 然而没走几步,这汹汹的气势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给折损大半! “前方哪里还是我来时所经行过的长廊?”
前方分明是路径笔直通往幽冥! 那四角的道口如今正歪折地向着八方倾斜;那对望的尽头如今正斑驳地循着黑暗隐遁;那邪辟的顶灯如今皆吊诡异绿如同狼眼,那腐败糜烂的地毯皆腥臭翻卷好似人皮…… 这路,我一眼看不到头,因它黑雾笼罩,但不得不走。 走即向着那深渊,去往阴间。 “你下来!”
恍若无端生出鬼卒在朝我尖声嚷嚷。 “缘何是下来?我偏要平步。”
此刻的心中强定,实是我说服自己“无罪”。但不论真的偿清也好,或是自欺欺人也罢,路都的确重归踏实,引我要鼓足勇气穷追到底。 转而我看见。 脚边飘洒着同枕上一模一样的花瓣,连缀成线,接节成索,向着黑而更黑处蔓延。 “你在给我布置陷进?”
那一刻,似有犹豫。 我回身顾盼,但见暂住的房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冰冷的石墙紧贴背后。 这说明幻觉愈发严重! 再不可迟疑,我飞速刺进黑暗之中。 “即使是个陷进,亦只有如此。”
听着耳畔窸窸窣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响,未知的恐惧在层层渗透。 直到头顶幽绿的灯光愈加强烈,我才发现那是无数墙画中抽象到只看得出大体形状的各色人等在窃窃私语。 他们都在议论着我,逼我重温摄人心魄的闪光灯。 “你太过卑鄙!”
毫无防备中,我霎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待我看清其样貌,则即刻大惊失色。 “是你!”
“对,是我。”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活着?”
“不!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在这,因为要让你还清欠我的。”
扑的一声。 我不觉双膝跪倒,近乎以最卑微的姿态屈身在他脚下。 “不,不不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求你原谅我,我求你原谅我好吗?我已经为了这件事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我,我还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中熬过!求你了,求你了……别再……” “别再什么?别再追究你的责任?”
“可我已经偿还!”
“你没有。你在把你的不幸当成委屈,而从没想过这是罪有应得。”
“那你现在到底要我怎样?”
“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命。”
“不可以!”
只是此话一出,眨眼的瞬间,我的手竟已莫名其妙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为什么?!”
我声嘶力竭。 “我……我没想过!”
而他淡然而立,嘴里在冷笑。 “你瞧,我没冤枉你。因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为了自己而做出相同的选择。你这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
一瞬间,所有的墙画都开始哄堂大笑,如同索命梵音。 紧接着,我手上的头颅也开始喷血。 那刺鼻呛人的血! 那灼热滚烫的血! 溅了我一脸。 “我要逃。”
想到这定是不实的幻觉,我终于重获将手慌忙扯出的力气。 可连带血丝的触感还是那么真实。 一个掉了脑袋的人。 一个丢了脑袋的人! 转眼间,我甩开阔步将他撇在身后,伴随一阵唏嘘、一阵倒彩。 他们在重复着同一句话:“再给一次机会,还是这么选择……再给一次机会,还是这么选择……” 我自己也在流血。 害怕最害怕的循环,循环而循环再演。 最后跑到喘不上气来,我才见到走廊尽头的电梯。 狂戳按键,门一开就往里挤进。 “安全了吗?”
我大口喘着粗气。 环顾电梯内的一切,却发现四面都是令人崩溃的镜子,将我无限复制。 然后侧旁冷不防传来一声闷响。 有东西从缺了口的天花板上砸下。 我一看,是个人头。 “假的!是假的!我不会上当受骗,我不会还上当受骗!”
我在怒吼。 而那颗人头充满哀怨。 “为什么要杀我?”
定睛观瞧,收悉一张陌生的脸。 “我不认识你,不是我做的。”
“就是你做的!”
他顿时双目涌血,厉声大叫:“我不过是这酒店的服务生,为什么你要刺穿我的喉咙还把我的头给扯下来?”
“刚刚的是你?!”
“你逃什么?我追来了。”
只见这人头一下子涨得通红,额顶还冒出一对冲天牛角,接着原地腾空就向我扑来。 而我则在排山倒海的讪笑与责骂中,被迫同一颗人头展开殊死搏斗。 …… 一层到了。 梯门开启。 最后的最后,里面除我以外,就再无他物。 此时天亮,光明照耀大地。 我心有余悸地踱步而出,走到正堂外…… “都结束了?”
正当我以为一切回归宁静之时,一架胶囊从天而降,里面还伸出一只巨手把我提了进去。 “阿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大?”
“阿乜春啊?你今天要上场了知道不?怎么还晕头晕脑的?喂,清醒点!”
“今天?!怎么会是今天?!”
“不然呢?你是不是睡蒙了?”
我一愣,鬼使神差地忙去回望酒店内的电梯——那个血淋淋的人头分明还躺在地上。 至于梯门合拢的最后一刻,他仍旧幽怨地瞪我一眼。 立时,头痛欲裂! “哎!怎么啦?医生,快给他做个检查先。”
“好的。先生,请你靠过来点,看着我的手电筒……” “千?!千!”
我瞬间泪如泉涌,呜呜哽咽着吞吐道:“我又杀人了,我又杀无辜的人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啊啊啊啊,对不起你……” “先生,请你深呼吸。”
“慢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不清楚。但是心率过快,脉搏也很乱,怕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会傻了吧?”
“得让他先缓缓。”
…… 晌午,我勉强入场了。 至于究竟是如何略过垂死的状态,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自己都讲不清楚。 其间的过程更是通通模糊。 此刻我正站在一片围垄的荒地,看着对手缓缓走来。 “你嗅到过绮梦花的芳香了吗?”
那个女人远远地问道。 而我闭口不答。 “你已经用不出你的贮藏物了。”
那个女人冷冷地说道。 而我保持缄默。 “我要来了噢。”
“来吧。”
砰的一声枪响,我击中了她的眉心。 “贱货!死!去死!去死啊!下地狱吧!”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我连开数枪,把她打到血肉模糊。 她说的没错。 我的确用不了贮藏物了,所以枪就是我从胶囊上偷偷顺来的。 怀着胜利的喜悦,我小跑小跳起前往检查尸体。 但当我来到她身边、看清她的脸后,才醒悟到自己应该号啕大哭。 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别人。 她是莉莉丝。 我的疯丫头。 被枪弹击断的血芒刺粉碎一地,我心中最美的容颜也分崩离析。 我至今想不开,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生死场做我的对手。 …… “老对头,嘿嘿,没想到吧?”
“不要。”
“少废话,接招!”
砰。 …… “枭大哥,对不起。”
“不要。”
“可我必须得活着呀!”
砰。 …… “傻瓜,开枪呀。”
“不要。”
“那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