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地坐在飘窗边的茶几旁,沏一盏温热的奇兰茶。 这是农业圣地穆梅尔分治区的驰名特产,也是我在此前从未幸尝过的上等饮品。其味飘香淳郁,第一泡便满溢间房;微苦,但只待稍纵后即唇齿甘甜;沁入心脾,又能荡污浊而叫人神朗气清。 小抿一口,置杯手边——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正在包拢每一寸肌肤,好似冬日里沐浴温泉、耳边悠悠传来交响乐的奏鸣。安逸地仰卧于此,自在吐纳呼吸,近如同身居天堂一般美妙。 茶盏中,蓬蓬的清雾蒸腾。 明窗外,三两只雀仔交交鸣啼。 阳光明媚。 “先生,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我微启双眼对那高挑的侍者轻轻摆手道,他即转身离去。 “噢,等等。”
“先生,什么事?”
“不紧要啦,就是想说声谢谢你。”
“您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我惬意地笑笑,发现这个进来时眉头一直紧锁的小伙子总算嘴角上扬。 “成日给傲慢的原始种人服务当然不值得开心。”
我心想,“愿我能为改变这种紧张关系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虽仅此而已,我是真心的。 何况我现在要感谢的可不只有服务周到的侍者。我还要感谢危难,感谢饥馑,以及感谢这个点醒我又慷慨地再赐我机会的世界。 “再做一次选择,必定不同。”
收拾好茶具后,我不住哼起小曲,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大道。 自奥伽墨入我眼中来,它从未如此明亮过。 身后,踢乱的床单已经叠好。 枕上的褶皱也被抚得平整。 世界仿佛在此刻焕然一新。 即便还有两天。 所以那又如何呢? 我认为现在没有任何苦闷。那些可怕的事情都已远去,混乱与浑沌亦不过是我心绪的扰动,它们都同客观实在有着本质的差别。 眼下,迷蒙中的受训使我在清醒时收获,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了。 找到床脚边的旅行箱,里面叠满了小雀斑帮我细心备好的便装。 她没问过我对衣服的风格有什么要求,所以干脆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风格按每款都不重样儿的各塞给我一件。 我没有挑选。 随手换上一件类似嘻哈风格的外衫就出了门。 一种全新的尝试,我知道。 以前我不苟言笑,严肃冷淡,拟作夜枭实不为过;从不曾装扮得新潮而宽和近人,又总与旁人格格不入,竟像个另类般过完青春。如今我意识到这一定让我错过了很多人生该有的色彩、一定让我和许多本可成为伙计的人都遗憾地擦肩而过。 何必那样苛求衣装啊? 我正需要的就是改变和悦纳点点滴滴。 乘电梯下楼,于四面镜中端详自己的这身行头,我希望在将来可以去学学说唱,跳跳街舞,把一直有兴趣做而从没迈出第一步的事通通完成,生活就充实多了。而并非是只有格斗,在满是沙袋的拳馆中堆积厚厚的茧;也并非是只有对抗,在血泪输赢中投入极端的执念,给自己和别人都创下重重的伤。 “无嗔恨,无嫉妬。”
来到餐厅,于众人中寻找空座,静静地享用美餐。 用毕,一个不经意的抬头让我望见对面端庄优雅的姑娘。 我在看她时,她正巧也在看我。 没多想,我径直走到她身边,脱帽致敬: “美丽的小姐,早安。”
她略带欣喜与惊讶向我点头示意。 于是我便回应以微笑。 “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唯有你的笑容让我对这儿印象深刻。为防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祝你午安、晚安!希望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谢谢,你也是。”
不刻意,不躲闪,顺其自然。所有友善的念头都是在脑中刚刚浮现便付诸行动,想说的话亦是不加繁缛修饰。我感觉好极了,为这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的搭讪,原来并不像我曾经想的那样——只要是男人对陌生的漂亮女人所表现出的热情,没有一句不是出于生理反应所驱使的勾搭。 我可以做得很好,问心无愧。 “无痴欲,无贪念。”
走出酒店,根据侍者的描述,我轻行朝向前往作战整训计划中心的路。 那儿当然不是个讨喜的地方。 但它究竟也不是在失序的狂乱中尸横遍地、诸魔死斗的修罗场,究竟也不是唯一会使我害怕、使我被痛苦的绝望之海所淹没的归宿。 去那儿,只是听从老狐狸的安排,在上场前做个体检罢了。 “还有什么事是比得知自己没有犯下大错,不过虚惊一场来得更加令人庆幸的呢?没有了。”
这感动,就像儿时梦见自己因为顽皮惨遭爹妈遗弃,醒来时发现爹妈仍在身边一样——从此发誓再不闯祸,投身跳进爹妈怀里泪流满面。 我步行如风。 又从容不迫。 为了自己在乎的每一个人,成就更好的我,这是现实的不同。 我要用这重头来过的机会,证明我已重头来过。 不为前世所累,因为今世正要悔改。 因此无所挂碍,豁然开悟。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