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人类文明社会里充当一名普通底层民众是什么体验?从出生受苦,到接受各种义务和不义务的教育,再到毕业+事业的民工二连,然后费心巴力的艰难求活,组建自己的家庭,生育后代,把一个新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继续受苦……大多数人都没法在这血汗与苦累的深渊里参透任何哲理,最终只能站在人生的某一个点,无奈的看着自己人生的终点慢慢走向自己,却毫无改变它的能力,甚至连一丁点改变的想法都没有。没错,我说的是“大多数人”,而不是“所有人”。总有些人会想着改变自己的人生:逆转天意,违抗命盘,企图以自己那一点儿蚍蜉之力重编命运的丝线,或是哪怕只是用手边的石头或棍棒给这个欠干的世界一点愤怒的警告:警告它,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些意志,是不满于这“本该如此”的现状的。于是有些人成了罪犯——杀人越货,剪径窃盗,欺诈攫财,然后丧尽身家性命;也有些人成为了成功人士——欺诈攫财,剪径窃盗,杀人越货,然后丧尽身家性命……哈!这有什么区别吗?但是还有些人——单单是提起他们的名字,都会让人口干舌燥,心生敬畏。他们发动战争,终结了数以万计人类的生命,又或是终结战争,避免了数以万计的人丧命于此;他们扭转着历史的走向,提出了人类社会的不同可能性,让国王沦为囚徒,让囚徒重见天日,让贵族披枷戴锁,让奴隶高登庙堂;他们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具象化,成为了全人类文明的遗财,纵使千百年后,他们身死形散,世界却依然记得他们的色彩和韵律,依然闪烁着他们的光影与舞姿。没错,人类文明的历史,是万亿普通底层生命的平庸史,也是少数窃世恶贼与命运的抗争史,更是那些凤毛麟角奇才伟人的传奇史。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一个身处底层的普通灵魂,却不小心拥有了足以灭世的奇才天赋,故事的线索又会飞向何方呢?二十世纪终究是人类历史上最不平静的一个一百年之一。人类彼此的战争与杀戮,在科学和技术的帮助下比以往的数万年更加肆虐。战火从西方一路燃烧到东方,又从东方一路燃烧到西方。就像是有一个毛手毛脚泥瓦匠闯进了一个满地摆放着没盖盖儿的油漆罐的工地里,一会儿踢翻一个红油漆罐子,一会儿又踢翻一个蓝油漆罐子,鲜艳的颜色流淌的到处都是,沾染到哪里,哪里就变了色。就在这样风风火火的混乱世界里,有些国家变成了“某地区”,有些地区变成了其他人的家园,有些文明彻底被从这颗小破行星上清除出去了,而也有些饱经磨难的人民终于在浴血奋战中,让自己世代祖居的家园重归平静。“这个世界终究是没法那么平静了,是不是?”
或许有人会这么说。是啊,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乏野心家,永远不缺乏好事者,永远都不缺那种为了看一眼热闹而根本不管自己会捅出多大篓子的人。就像现在,此时此刻,在某省某市的某个大院儿里,三个男青年正在一所被遗弃的黑暗空屋中围坐着,彼此保持着一定距离,面前的地上摆放着十来个瓶瓶罐罐——有的是空的易拉罐或是马口铁罐头,有的是没有完全打碎的半个啤酒瓶子,有的是脏兮兮的玻璃杯。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所坐的地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并且空屋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四个角落里遥远的摆放着的四颗红色蜡烛头,那么这三个男青年可能看上去就只是围在一起喝夜酒吹牛皮的样子。“这个真的能管用吗?我是不是得喝掉其中一罐?”
其中一个男青年似乎情绪略微紧张,紧张到有些不知所措。“不必,世雄。”
另一个男青年借着微弱的烛光,微微斜视着紧张的世雄,“只要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你本人仍然坐在阵眼就足够了。”
“噗哈哈!世雄,如果要喝的话,你想喝哪一罐?我那一罐还是振军那一罐?”
第三个男青年似乎有些憋不住笑,“噢,我忘了,你自己那一罐可是好东西是吧?”
最早开口的世雄似乎有些笑不出来,显得对眼前的事态忧心忡忡。“就是说,我们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只要静坐到十二点钟响,然后……”“啧,你还是没搞懂这仪式的流程啊?”
第三个男青年有些不耐烦了,“装有我们身体成分的淡水已经足以让它们追踪到我们每一个人了,坐在阵眼里表示你是这场仪式的主要目标,这就足够了。所以没错,做到十二点钟响,你就可以立刻回家,跟你老婆开始进行下一步行动啦。”
微弱的红烛远远地照耀着三个人的脸,男青年颇有暗示的坏笑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也还不算完全足够,文选。我们得至少坐到十二点零一分,要确保它们确实有注意到我们。”
“啊……对,振军说的是对的,以他说的为准。”
“其实,我们不只是什么都不用做。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动静,在仪式结束前,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振军说。“会发生什么吗?”
世雄警惕的问到。可振军却没再回答他,三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世雄眯了眯眼睛,也没再多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重新打量着地上的瓶瓶罐罐,和地板上脏乎乎的一堆仿佛涂鸦一般的线条。仪式结束后,要开始下一步行动,嗯?“别停下来。”
叫振军的男青年轻声说。“什么?”
“继续说点什么,别让气氛这么压抑。”
“噢!”
听了振军的话,世雄有些如释重负,“呃……我想想,你们俩带手表了吗?”
“客厅里有座钟,整点的时候会报时。”
“嘿!那座钟大概从老王头死了之后就再没走过字儿了,我可废了点儿功夫才给他修好。”
文选有些得意的炫耀道。“老王头?哪个老王头?”
世雄问。“王弥山,就是那个脸胖的像炮弹的老头。以前好像是……”“档案室的那个王弥山?!”
世雄突然瞪着眼睛叫了出来,吸引的另外两个人都转过头来直视着他,“这是王弥山的房子??”
“妈的你小点儿声,一会儿被他妈保卫科夜巡的人听见就麻烦了!”
文选压着声音,一边警惕的看了看空屋一侧紧闭的玻璃窗,一边朝着世雄怒吼着。可世雄此时却一下子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就好像有人突然告诉他“即将接受枪决”似的。“王弥山的房子……档案室的那个王弥山!”
世雄重复着,目光不断在另外两人之间切换游离,似乎指望自己的这句话能引起什么轰动反应。“有什么不妥吗?”
振军安静的问到。“你们知不知道,王弥山死了?”
“废话!这是他的房子,他要是不死的话我们怎么进的来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王弥山已经死了,他有没有老婆孩子啥的,为什么部队没有收回他的房子呢?”
“什么?”
文选被世雄的这个问题给问懵住了。“王弥山死的时候是八八年四月初,已经三年过去了,这间房子却还没有分配给其他人住,你们俩没想过这是因为他妈的什么吗?!”
“大概……是没人需要吧?”
“瞎扯什么淡!我爸办公室里的住房申请单都快堆成山了!我告诉你为什么吧,”世雄一改刚才傻乎乎的样子,突然变得急躁了起来,“因为王弥山就死在他的房子里!”
世雄说完,便把目光死死的停在了振军的脸上。因为他已经看到文选的表情因为自己的这一句话而变得有些僵硬了,可振军似乎还是一脸平淡。“振军!”
世雄接着说,“你知道王弥山是怎么死的吗?”
可振军并没有接茬,他甚至没有直视世雄的双眼,反倒是眯着眼,盯着三人中间那十来个瓶瓶罐罐。“他怎么死的?”
文选小声问道。世雄轻轻的摇了摇头,“当时的讣告说他是因病去世。王弥山没结过婚,也没有子女,所以是厂子里给料理的后事,主要负责那件事的恰巧是陶莉的二叔。他们一直对外说老王头是心脏病突发。”
“难道不是吗?你老婆难道知道些什么吗?”
“心脏病突发?哼!那天早上陶莉去上班,刚进医务科的大门,王弥山的尸体就被抬了进去。尸体抬进去的时候还盖着块儿白布,但是半路上被抬担架的工人不小心蹭掉了,露出了王弥山的尸体!”
“然后呢?”
文选问。“他的脸……”世雄似乎仍然心有余悸,嗓子有些干噎,“就在那一……盖着王弥山尸体的白布只掉落了不到一秒钟,就被那个工人匆匆拽回去盖好了,但是陶莉还看到了老王头的尸体……”世雄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老王头的尸体,从肩膀以下,看上去都是刚刚死亡的新鲜样子,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他的肩膀以上——脖子,还有整个脑袋,看上去就像是已经死了大概十几天了一样!”
“哈?”
文选似乎仍然不以为意,“意思是说,老王头心脏病突发,然后摔倒了或者什么的,把脸给蹭烂了吗?”
“蹭烂……?那不是外伤的样子!是严重腐烂的样子!就像是……我该怎么给你描述?”
世雄瞪着眼,皱着眉头,似乎有些词穷了。“就像是他的头颅和脖子提前单独死去了十几天,而身体的其他部位却是当天才刚刚死去,甚至还活着一样?”
一旁一直静听的振军突然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对!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什么呀?那是什么意思?”
文选纳闷的看了看振军,又看了看世雄。可是这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世雄看着振军,似乎在等着他解释,而振军却盯着地上的瓶瓶罐罐,若有所思。就这样,三个人都沉默着,过了好几分钟。“看来,厂子里的水远比我们知道的要深啊!”
振军终于开口说道,“不过别担心,世雄。如果王弥山真的是以那种方式死在了这间屋子里,倒是对我们的仪式更有好处。”
更有好处,嗯?世雄此时对此并不太相信,但是他也没有太多怀疑。恰在此时,空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金属敲击的声音,悠远绵长:一下,两下,三下……十一下。十二下!“十二点了!”
直到座钟的整点报时结束,世雄才开口说出这个很明显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似乎在期待着发生些什么,却又更像是期待着什么都别发生。“看!”
文选瞪大眼睛,看着三人围坐的那十几个瓶瓶罐罐。借着微弱的烛光能看得见,其中一罐盛着清澈液体的“午餐肉罐头”,突然缓慢的泛起了微微涟漪,就像是有人在轻轻的敲击着那个被静置了一晚上的罐子,但是其实屋中仅有的三个人不但都盘腿坐着没动,甚至都和那一堆罐子保持着一定距离。空屋中突然死一般的静寂,可三个人却都感觉脊背一阵发凉。没过一会儿,午餐肉罐头里的涟漪越来越激烈,就像是有人开始疯狂的摇晃着那只罐子,可是事实上罐子本身却纹丝没动。不仅如此,空屋里仅有的光源——屋子四角的四只红色蜡烛头,竟也开始有规律的快速跳动。一开始是一颗一颗的跳,空屋的四角时明时暗,没过一会儿,四个蜡烛头的烛焰竟统一了频率,开始共同一明一暗的跳动,这一下整个空屋都变得忽明忽暗起来,突突闪烁的烛光让整个屋子都好像正在经历什么激烈的争斗一般,但是实际上却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反倒是三个人都默契的盯着中间那只泛起涟漪的铁罐头盒,紧张的连呼吸都谨慎了起来,让整个屋子仍然保持着彻彻底底的静默。突然,伴随着“滴答”一声水响,蜡烛头的烛光稳定了,罐子里的涟漪也平静了下来,空屋又恢复了安静平和的样子,就像是争斗到了中场休息一样。“那一罐是什么?”
振军的声音依然冷静的问到。“是……我的信物。”
世雄声音颤抖的回答。“是世雄的腰带扣!”
文选大着声音回答,此时他倒是完全顾不上会被谁听见了,倒像是在给自己壮着胆子,他探起身子,朝午餐肉罐头里望去:“已经被取走了!”
的确,午餐肉罐头的透明液体似乎少了一点,就像是有人从里边拿走了某样东西。“祭品的灵体,让它们认得你。”
振军耳语般的呢喃着。空屋的安静平和还没持续几秒钟,烛光的频闪又开始了,一个泡着一卷看上去像废纸的淡红色浑浊液体的玻璃水杯,和另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凤尾鱼罐头”也开始泛起了紧实绵密的涟漪。随着“滴答-滴答”两声,烛光又平静了,罐子里的涟漪也停止了,就像是又到了场间休息。玻璃水杯里的液体变得清澈了起来,凤尾鱼罐头里的涟漪也停止了。“是世雄老婆的血和发卡!也都被取走了!”
“受体的灵体,告诉它们目标。”
振军皱着眉头说。紧接着,烛光又开始了疯狂跳动,又有一两个罐子泛起涟漪,又是几声“滴答”声,然后另外几个罐子也开始迅速泛起涟漪……烛光的跳动已经不再回归平静了,每次泛起涟漪的罐子之间也不再又场间休息的时间,而是一波接着一波。“血脉与形骸,告诉它们所塑为何物!”
“仪式的祭愿,传达我们的愿望!”
“季节的标记,还有所在次元的主要元素,代表契约的戳记……契约,从此无法违抗!”
每一次有罐子泛起涟漪,振军就会默念一句。而文选却只是紧张的盯着其中一个泛着泡沫的半拉啤酒瓶子,就仿佛那半个瓶子跟他关系重大。每一次有容器泛起涟漪时,他便要盯一眼那半拉啤酒瓶子。直到最后……“是最后两罐了!”
文选紧张的轻声念叨着,“是我和振军的信物!”
“陪祭们的灵体。见证人的烙印……和诚意的表达!我们从此以后,将被彼此束缚和牵绊……”话音未落,空屋四角突然迸发起与红色残烛不相称的巨大烈焰,细长的火舌直冲天花板,发出可怕的呼啸声,原本亮黄色的烛火也开始变成血红的火焰。三个男青年还没来得及尖叫,冲天的火舌便“噗”的一声熄灭了,空屋陷入了一片黑暗,唯一的一点亮光便是透过玻璃窗渗透进来的一丁点白色月光。与此同时,三人围坐的那十几个瓶瓶罐罐里所盛放的液体,突然如同喷泉一般向上喷洒出来,然后如雨般洒落在了三人的身上和空屋的地板上。三人在紧张的如同窒息一般的安静中大口喘息了不到两秒钟,才突然听见振军用颤抖着的声音,强作镇静的说了一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