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进县衙的大牢,和想象中的差不多,不过要更加破落一些。她在捕快的指引之下,才在弯弯绕绕中找到了昨天晚上被抓住的男人。他此时正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惹。说实话,余巧月心里是有些发怵的。即使现在是男儿装扮,但是骨子里还是一个女人,在某些方面胆子小,是女人的天性。“杨文桥,教谕大人有话要问,你给我老实点!”
捕快这句话让原本闭目的男人瞬间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放出黑色的光。一瞬间,余巧月看出来了,那是怨恨。在这个早晨,在昏暗的大牢里,他整个人就像是淬了毒的剑,早就已经出鞘。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余巧月,在此刻突然平静下来。她冲捕头挥了挥手,“这里有我就可以了,你下去吧。”
捕快显然有些惊讶,他吞吞吐吐道:“大,大人,这人昨天晚上还刺伤了司大人,是个十分危险的犯人,你……”余巧月仍然坚持地挥了挥手,“行了,这些我都知道,废什么话,下去吧。”
“是。”
捕快在她的训斥之下,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余巧月走近了,两人隔着牢房的栅栏,目光第二次对上。“哼!贪官污吏!”
男人冷哼一声,偏过了脑袋,显然不想跟她说话的模样。不过余巧月并没有放弃,就仅仅只见过一面,她就能感觉到这个人背后肯定有故事。“现如今有些人已经成了阶下之囚,再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可笑?更何况伤人的是你,现在反过来怪我们?”
余巧月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丝毫没有怯弱之感。原本执拗坚持的男人此刻慢慢看了过来,神情中有些迷惘,一时之间,余巧月也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你……”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男人就迅速收敛了脸上不该有的神色,冷漠地说道:“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能明白什么?别以为自己口齿伶俐,就可以目中无人!”
目中无人?余巧月都想抓狂了!这位大叔有事么?还是说眼神不好?罢了,一想到司凌受的伤,余巧月压下心里的不爽,为自己太容易被对方激怒而懊恼。她平缓了心情之后,直直地看着对方,“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你我都心知肚明,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
顿了一下,见对方神色没有改变,她死死地盯着杨文桥,继续说道:“虽说有些人有些事都是情有可原的,这里面掺杂着因果关系,可是据我所知,你和赵夫人好像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十分好奇呢……”余巧月故意顿了一下,因为她分明看到刚才提到赵夫人的时候,杨文桥的情绪有些许的变化,虽然很细微,但是能够看出来很多的东西。看来这人还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啊……“对了,说到这赵夫人呐,没想到一把年纪,还真是风韵犹存啊!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她一大早就跑到县衙里闹,说让我们放了你,你昨天都那么利用她了,这老女人竟然还对你不离不弃。啧啧啧……”她的口吻听起来十分轻佻,说到最后,有些嘲讽还有些看轻。果然,刚才还平静淡漠的男人此刻眼神里有了两分怒意,“无耻狗官!”
见这招激将法果然有用,余巧月在心里暗喜。通过今天早上从司凌那里得到的消息,这才知道杨文桥和赵老夫人相识和私会的时间也不短了,原本也只是想试探一下,想看看在整个过程中,杨文桥不管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当下,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良知。没想到这人果然比她想象中简单多了,真是一试便知。按捺住心里的激动,余巧月继续用轻蔑的语气说道:“怎么,这会儿跟我跳脚?杨文桥,你还真是失败,想报仇没成功,感情呢,又放不下。怎么,温香软玉在怀,就可以将所有的都忘了?”
“你闭嘴!”
余巧月话音刚落,原本还坐在那里的男人忽然扑了过来,像是被惹恼了的老虎,只可惜,困在牢里的人,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攻击力,更何况,她早有防备。在杨文桥过来的一瞬间,她瞬间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了安全区域,这才幸免于难。不过余巧月自认为也不是善茬,对方都欺负过来了,要不是她刚才反应快,说不定还会受伤,这些她自然要还回去!所以她抱手继续激他:“这样就受不住了?杨文桥,我是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呢?如果是我的话,一开始既然选择报仇,首先,肯定不会从女人身上入手,这样既显得没有风度,最后成功了也不光彩。其次,就算选择了这样的下策,也至少要管住自己的心,你看看你,现在舍不得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你自己没本事,还咱将责任怪在当官的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说完,她还冷哼一声。要说刚才杨文桥被激怒了,那么此刻,他就是彻底被点燃了。“你知道个屁!他们赵家人,卑鄙无耻,下流至极,偏偏他们有钱有势。折在他们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可是你们官府呢?何曾为民申冤?无数的状纸递过来,最后呢那些告状之人落得什么下场!你们这些天杀的,那些朝廷的俸禄,最后欺压的还不是百姓!我要不是这样,早就化成白骨了。我的仇,我当然要自己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说到后面,杨文桥整个人扒着牢房的栅栏,因为手上太过用力,整条手臂青筋暴起。原本余巧月还充满着优越感,看不起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男人。可是此刻,她却有些同情他了。因为她知道,虽然杨文桥说的话不好听,但未必不是真的。借着余子建的身份坐上教谕的位子,到现在不过月余,而且教谕只是个芝麻大小的文官,原本接触不到什么,可是她在整理以往的材料的时候,却发现了很多隐秘。如今,所有的幌子都被戳破,真相从一个犯人嘴里说出来,她心里有些沉重。见余巧月不说话了,杨文桥忽然笑了,有些讽刺,有心癫狂。“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这些贪官,狗官!一个个表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却都是黑心肝的狗东西。老子告诉你,别说这次,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人!”
又是一通辱骂,带着许多的粗俗之语。在配合着已经有些癫狂的杨文桥,余巧月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开始混乱,她耳朵里充斥着别人对她的,对她所代表的县衙的辱骂。一切都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没有找到落点。今天的问话可能也只能到这里了,余巧月看了发疯的杨文桥一眼,退了出去。只是出了昏暗的牢房,看到外面明亮的天色的那一刻,她整个眼前都有些瞬间的黑暗。余巧月停住了脚步,看清晨的阳光慢慢照进县衙,将这里所有黑暗的东西都隐藏,在这天日之下,最后竟然只剩明镜高悬。她出来这里的时候,听到外边人对县令的评价,清官,廉洁,公正……可是现在呢?这些外衣全都被扒开,那位所谓的大人还剩什么呢?至少,这次从案发到现在,这人还没有露过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