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弃鬼就在门外站着,静静听着屋子里北堂笙均匀的呼吸,听了很久。
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没那么坏。女孩呓语般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弃鬼听来却如此刺耳。仔细想想,自从这个女孩子出现在他身边起,自己似乎确实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是变得心软了么?这对他来说,是个危险的征兆。一时心软,就难免时时心软,事事心软。
其实我可以杀了她的。以自己的能力,完全能做到天衣无缝,北堂府寻仇也绝找不到他的头上。心念生出,瞬间支配了身体,他悄然推门而入,站在了北堂笙的炕前。
女孩睡得甚是深沉,睡梦中还无意识地咂了咂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这样死去,也不会有什么痛苦吧?
他缓缓朝她伸出手。
然而不知怎的,看着她的脸,弃鬼蓦地想起了自己在琉部村庄里杀死的那个小女孩,想起了她那张柔弱的小脸,以及那双含泪的清眸。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杀死那个往生教的小女孩,他并未觉得有任何负罪感,也从未后悔过。可眼前这个呢?
杀意在心头起起落落,终究没能凝聚为一个果断的决定。他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次日清晨,北堂笙一觉睡醒,气足神完,全然不知自己昨夜已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她推门走出,正要去敲弃鬼房门,却发现弃鬼已经在外面站着了。
“酒醒了?”弃鬼眼神冷冽得可怕。
但北堂笙已经习以为常,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昨晚喝醉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没又干什么丑事吧?”
一句喝醉了,就想把什么事都搪塞过去?弃鬼忍不住暗暗咬牙,既然这么怕丑,昨晚就该把她那副饕餮吃相描摹下来的。
“还好,至少没有满床打滚。”
“哦。”北堂笙点点头,突然醒悟过来,“你偷看我睡觉?”
弃鬼强忍住想杀人的冲动,尽量语气平和地向她解释:“我已经见识过你的睡相,没必要再作践自己的眼睛。另外我忘了跟你说,你昨晚喝醉了想抢我手里的药,我没给,你就要脱光衣服威胁我。”
北堂笙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问:“有......有这种事?你......你少骗我,我能干出这......这种事?”
弃鬼冷漠地望着她。
北堂笙惊恐不已,俏脸霎时凃血一般:“那我脱......脱光了吗?”
弃鬼淡淡道:“你放心,你要是真脱光了,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穿上衣服的。”
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北堂笙恍然大悟。她长出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谢天谢地,以后可再不敢喝酒了。”
二人来到主屋,主人一家早已起来,见他们进来,盛情邀请他们一起吃早点,弃鬼婉言谢绝,推说还有要事在身,便带着北堂笙匆匆离开。
二人一路朝着北门行进,离北门越近,弃鬼却步伐越缓。北堂笙注意到弃鬼脸上阴霾极重,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正犹豫要不要多嘴问一句,路边突然快步走来一人,拦在了二人身前:“弃鬼大人!”
弃鬼看着面前甲胄森森的士兵,脸上露出笑意:“白将军呢?”
士兵语气急促:“樊青在城中现身了,正往城北而来,白将军正在城头调度人马,特让属下前来告知大人您。”
弃鬼即命他先行回去覆命,自己则与北堂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往北城门走去。北堂笙听到樊青的名字,心神一震,跟着弃鬼走了一段,终于再忍不住,便低声问:“你要杀樊青大叔?”
弃鬼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北堂笙怔了怔,突然发了疯似的朝城门的方向冲去。弃鬼却没有拦着她,而是在后面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
等弃鬼赶到城门时,眼前已是狼藉一片,到处都是倒地呻吟的士兵,喊杀声、怒吼声从城墙下转上城头。白重恶正大声呵斥着企图登上城头的北堂笙,一回头看见弃鬼,如同看见了救星,急朝他挥手:“弃鬼兄,快把这位北堂姑娘带走吧,她非要往要命的地方冲!”
北堂笙猛回头,正对上弃鬼阴戾的目光,心里一寒。弃鬼拾级飞上,转瞬来到她身前,北堂笙正要开口,忽觉呼吸一阵滞涩,像是被极沉重之物压在了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开口说话了。
弃鬼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朝城头走去。他一走开,北堂笙胸口的沉闷感立刻消失了。但她心里却生出几分恐惧,竟不敢转身看他。
城头上,数十名手执长枪的甲兵围成一个半圆,正把一个人围堵在女墙边。此刻,那人浑身浴血,却依然屹立不倒,手中神刀寒光四射,一人一刀威风凛凛,正是惊神刀樊青。
樊青陡然看见弃鬼,先是吃了一惊,旋即咬牙大骂:“好贼厮,还没死呢?左兄弟还是下手轻了,当初就该把你碎尸万段!”
弃鬼漠然不语。白重恶朝弃鬼欠身施礼,笑道:“昨夜我便按大人您的吩咐,在城中广贴告示,称神罗部的往生教余孽大部已在没藏山被官军剿灭,如有流窜至此地者,不得包庇。这樊青果然上当,急吼吼地就要出城。”
“奸贼!”樊青仰天怒吼,神刀挥出杀意凛然的寒光,从前排几名甲兵的身上一划而过,瞬间血雾蓬起,一排人整齐地倒了下去。但后面的甲兵立刻拥上前,长枪攒簇过来,樊青翻身跃起,左腿上却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两枪,身子顿时跌落下来。但他于半空中兜转回身,横劈一刀,竟把几支枪尖齐齐劈断。他一只手在墙头一撑,便要跃下城头去。
冷不防从侧面幽幽拂来一抹刀光,直取樊青小腹。樊青倒卷神刀一挡,虽然挡住了这阴狠的一刀,身子却被逼回了城头。众军挺枪乱刺,樊青神刀疾舞,且战且退,不知不觉已远离了城墙。
北堂笙鼓起勇气爬上来,躲在角落里偷偷观望战局,见樊青如同一只被围困的野兽,虽然尚余勇烈,却已身被数创,刀也挥得越来越慢,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