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首龇牙一笑:“话别说这么难听嘛,什么偷渡不偷渡的,大家都是为了活命,谁叫他们治不好南边儿这瘟疫呢?谁爱留那儿谁留去,老子可不想跟着陪葬!”
弃鬼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就因为你们这一小撮渣滓逃出来,要害得不知多少人跟着你们送命!”
“臭小子,死到临头还叭叭个没完,跟你爷爷装圣人呢?今天就第一个要你送命!”匪首勃然大怒,伸手便去拔刀,可这手还没碰到刀,却听到胳膊上咔嚓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旋即听到周围齐刷刷一阵惊叫,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这一看,顿时吓得他头皮发麻。
他的整条胳膊自肩头裂开,掉了下来!
“咚!”胳膊硬挺挺地摔在甲板上,像一团捏成形的泥土一样摔得稀碎。匪首呆呆看着散落一地的碎块,不敢相信那竟是自己的胳膊。尽管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骇恐万状的惨叫。
其余十来名匪徒眼见这一幕惨状,一时不明所以,都给吓得傻在当场。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指着悠然端坐的弃鬼大叫了声:“是这小子捣的鬼!”
众人纷纷醒悟,纷纷抽出刀来指向弃鬼,匪首跌跌撞撞地退到船舱门边,嘶声大吼:“给老子剁了他!”群匪一拥而上,乱刀向着弃鬼砍下。
刀光加身,弃鬼犹自端坐不动。下一刻,船舱边的匪首便看见了平生最骇人的一幕。
十余把刀在触碰到弃鬼身体的刹那,一蓬寒霜遽起于刀尖,顺着刀身飞速蔓爬,顷刻之间便侵蚀了所有挥刀之人。十余名匪众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已凝固成了一樽樽冰雕!
弃鬼长身而起,握拳收紧,又缓缓张开,十余樽“冰雕”齐齐委顿碎裂,化为了铺陈在甲板上的细密冰渣,尤自反射着夜空中的星光。
北堂笙听得外面忽然没了动静,忍不住回头往外瞥了一眼。只一眼她便不忍卒观,慌忙又闭上眼睛。
甲板上一片死寂,仿佛连风声都已冻结。唯一幸存的匪首呆望着眼前诡异的画面,虽然不见丝毫血腥,却更令他毛骨悚然。这一刻,他满脑子就只剩了一个声音在反复炸响。
这个人,真的是魔鬼!
匪首哆嗦着张口想呼喊,却因为太过惊恐,竟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弃鬼转过身来看着他:“你们这样的人,原本连死在我手里的资格都没有。要怪,就怪自己生错了地方吧。”
匪首瘫坐在地上,像一条垂死的鱼一样翕动着嘴唇,可仍然说不出话来。船舱里的北堂笙目睹此景,再也忍不住,愤然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们?抓住他们让官府处置不好吗?”
弃鬼指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匪首:“他刚才摸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他的手很热?”
北堂笙愣了一下,她刚才光顾着躲这人的轻薄了,哪里注意到这个细节,一时哑然。
“你没注意到吧?我来告诉你,这十几个人身子都有不同程度的燥热,双颧发红,舌苔厚白,皆为温病之征。尤其这个头头,从我们上船到现在,他一直在咳嗽,浓痰一口接一口。而他们恰恰又是从南方斐部逃出来,动动你的木鱼脑袋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北堂笙想起这一路辗转的所见所闻,隐隐好像有些明白了:“斐部…斐部好像是这次大疫的源头,那这些人莫非……”
“他们是携了疫毒的毒人!”弃鬼森然道,“如果他们乖乖留守在家,那也算得上是受难平民。但只要逃出了城关的封锁,他们就是比肩往生教徒的天大祸害!”
北堂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想想吧,他们逃亡这一路,害了多少人。”弃鬼若有所思地看向脚下的甲板,“各部处心积虑想把疫毒遏制在南方,就因为有这样的愚民作祟,所有的苦心都付之东流。”
这时,一直软倒在地上的匪首忽然一个翻滚进了船舱,把刀架在了北堂笙的脖子上:“都别动!”
北堂笙身子颤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脖子上的刀抖得比她更厉害。
“你放我走!”匪首冲着弃鬼嘶声大叫,“否则我一刀剁了你这小情人!”
弃鬼漠然地望着他。
“你应该让他跳下船,你们才有可能甩掉他活命。”北堂笙小心翼翼地提醒。
匪首从善如流:“好,听她的,你跳下去,立刻跳!”
弃鬼依然没动,眼神却更冷了。匪首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又叫了一声:“我数到三,你再不跳,我就……”
“我允许你数到一百。”
匪首愕然,手里的刀抖得更厉害了,北堂笙虽早知弃鬼会是这副反应,心里莫名还是有些失望——果然,这个家伙永远都不会妥协的。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匪首不死心地问。
弃鬼瞥了北堂笙一眼,沉默片刻,摇头道:“今天这艘船上,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匪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人质,连同着手里的刀一并陷入了绝望。此刻的他终于明白,当他暴露了自己的来历后,对方便已打定主意要杜绝后患,不管自己如何挣扎,都已不可能从眼前这个煞神手下生还了。
想到这里,他惨笑了一声,调转刀锋砍断了北堂笙身上的绳索,低声道:“但愿他不会杀你吧,姑娘。”说着奋起余威,一把拎起北堂笙丢向了弃鬼。弃鬼轻舒猿臂接住,轻轻把她丢在甲板上。趁他分神之际,匪首猛地朝船外跳去。
他身子刚到半空,冷不防水里窜出一条尖利的冰锥,一下将他身子洞穿。巨大的惯性生生将他又甩回了船上。他没有流血,因为他的身子在一瞬间已被极寒冰封,只剩了一双眼睛还在骨碌转动。
弃鬼轻轻转动着手腕,俯视着将死的匪首,低声叹道:“明知道逃不掉,却要作这样的无谓之举,以为可以骗过我么?”他轻轻跺了跺脚下的船板,“除了那几个开船的,这下面应该还有个暗舱,你想保住的,应该是里面躲着的那些女人小孩吧?”
北堂笙猛地醒悟过来,难怪弃鬼刚才有意无意地看向脚下——他早已知道了!
一瞬间,女孩的心里涌起了更深的绝望与无力感——以弃鬼的行事手段,这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匪首瞪大了眼睛,那里面的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
“其实你可以把他们交给官府,由他们处置,不管是杀是囚,或许都更有威慑力和公信力啊。”北堂笙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低头闷闷地说着,对弃鬼能就此罢手还抱着一丝期望。
弃鬼的回答让这一丝丝希望也破灭了。
“我听说这个疫毒至今尚未找到医治的方法,所到之处可谓是鸡犬不留,杀人比我们还利索。把这些人交给官府,官府的人自然也跟着全军覆没。你这个提议很不错,疫毒一传十十传百,想来搞垮明部也指日可待。我原以为我已经够狠,没想到你狠起来连家乡的人都不放过。”
北堂笙气得胸膛发堵,却又明白弃鬼说的一点不假,惶惑之下,忍不住崩溃大哭。
天快亮的时候,船终于停靠在了明部岸。北堂笙逃也似地先行下了船,站在岸上犹豫了许久,还是又往回走。可她还没踏上船,就看见弃鬼从船舱底部走了上来,不禁心里一寒。
不用猜也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是回来帮忙的?”弃鬼哂笑,“来得未免晚了些,都已经处理完了。”
北堂笙看见他那幅笑容,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
“你刚才不是说这艘船上只能活你一个人么,那你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杀了?”
弃鬼居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考虑考虑。”
北堂笙哭笑不得。
大船在一把大火化为残烬。自认识弃鬼以来这短短月余,北堂笙见多了弃鬼杀人,如今已不像第一次看见时那般震恐惊骇。但无法阻止弃鬼杀人,终究还是令她心中无比自责——好像自己不能阻止他杀戮的行径,也就等同于是他的帮凶一样了吧?
熊熊的火光中,两人都默然不语,北堂笙只顾着自己发愣,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弃鬼一直蹙眉注视着她,指尖一点寒霜在迟疑地打着旋。
上岸之后,离谟陵东门也就不远了。弃鬼的帝都特使公验依旧无往不利,带着北堂笙一路通关无阻。谟陵城周围本就冷清,林荫大道虽宽阔通达,却罕有人迹。即便如此,弃鬼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北堂笙,像是生怕有人要伤害她一般,着实让北堂笙有些受宠若惊。
眼瞅着快到家门口了,北堂笙的脚步却越来越迟疑沉重。
“怎么办,我爷爷不会同意让樊青入葬谟陵的。”望着远处黑森森的城墙一角,她终于不再往前走了,“先前你们那次大闹镇魂陵之后,他对往生教就有了很深的敌意。要不是我死乞白赖求着,他都要把云欢哥哥亡妻的灵龛都丢出去了。”
弃鬼正慢条斯理地往身上套一件黑色的斗篷,闻言淡淡一笑:“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北堂笙撇嘴冷笑:“那既然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来谟陵?”
“那我走?”
“别……”北堂笙气势立马短了一截,小声央求道,“你别走……你帮帮我,我之前也帮过你的嘛。”
弃鬼想了想,忽然眼神一凛。迟疑片刻,他摇了摇头。
“你这会儿还真不太好回家了。那我就当是帮北堂家一个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