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欢问：“怎么回事？”
“今儿夜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心口跳得厉害，一下给慌醒了。醒过来之后心里缓过劲儿来了，可是这时候我听到有个声音跟我说，你过来。我也不知道让我到哪儿去，可是身子就好像给人拉着一样朝这儿来了。”
云欢心头一凛——这分明是中了惊神诀！
“到这儿之后呢？”
“我一直走，就走到了那座小桥上。我就看到了对面站着两个黑乎乎的人影，一个又矮又秃，一个又高又瘦。这时候那个矮的就走过来，我一看，嘿，是个老和尚，他倒是长得慈眉善目，可我一看他后面站的那位，妈呀好瘆人！脸上黑窟窿咚两个洞，没有眼睛！”
“七转尊与阿赖耶尊！”云欢脱口而出。
沈落眨巴了两下眼睛：“七转，阿赖耶？那不是释家的......”
“七转与阿赖耶是往生教的两位尊者，他们都入教前曾是释家的信徒。”云欢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阿赖耶尊怀有‘天眼通’之能，若是他们出马，找到我倒也不奇怪。可他们不找我，找你做什么？”
“那老和尚说，他特来与你道别。我当时也迷迷糊糊的，就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去，他说什么，不是不见，是不可见。然后就讲了一通乱七八糟的我也没听明白，让我把那些话转告你。”
“不是不见，是不可见？”云欢呆了好半晌，心头不胜惶惑，“他讲了什么？”
“来来来，我背给你听听。和尚说：娑罗双生，具足八识，无我非我，法相非相。真经寂寂，不见者成就宿命通，宿命见之，因缘惑业皆灭，所见皆空，所应皆非。今与圣尊之约永劫无期，漏尽通不可得证。不动明王入世，显诸身相，持慧剑，应身劫，今有善男女，为我见三世涅槃佛。”
沈落一字一句背得很认真，背完时还不自觉地捏了个拈花法诀，倒颇有几分菩萨相了。然后这个假菩萨露出了苦恼之色：“他说这么些个深奥的东西，谁听得懂啊。”
云欢负手立于窗前，脸上的惶惑渐渐淡去，似如云开雨霁，露出释然的笑意来。沈落看见他这般神情，不禁讶然：“怎么，你听懂了？”
“此间因缘，还要从一桩公案说起。”云欢侧过脸来看着她，微微一笑，“当年二尊入教，并不是信服于武尊的教义，相反，他觉得如果从往生教教义出发，并不能证悟大道而入涅槃。武尊便与二尊立了个约，看究竟是修成往生咒神通的武尊先悟得涅槃，还是供奉大日如来的二尊先得悟。”
沈落撇撇嘴：“和尚与人立赌约，本身就是犯了嗔戒吧？”
“是啊。”云欢神色有些怅然，“所以他才会说，圣尊之约永劫无期，漏尽通不可得证。有所执着烦恼，又如何能‘漏尽’呢？”
“原来是这个意思。”沈落若有所悟，又问道，“那娑罗双生，具足八识，无我非我，法相非相，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是刚刚明白。七转识与阿赖耶识，本就是一体共生的八识。阿赖耶尊的肉身之所以看上去如此怪异，只因他不过是七转尊的应身法相而已。”云欢说着，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他怔了怔，身子微微战栗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莫非他已具足佛相，只是未得涅槃而已么？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物么？”
沈落傻傻地望着他：“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云欢长叹一声，苦笑道：“我也越来越不明白了。不过由此，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哪件事？”
“他成就了宿命神通，却见到了他不该见到的东西，以致他最终不得圆满。”
“什么东西？”
“往生咒，涅槃卷！”云欢的声音已止不住颤抖。
沈落大吃一惊：“那个邪典？那他岂不是知道这东西在哪里了？”
“你怕什么，有你什么事？”云欢镇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七转尊五通具成，机缘既到，想看什么看不到？”
“那为什么说这是他不该见到的东西呢？”
“因为他要以自己的法门涅槃得道，就不能被劫灰炁所侵染。可到了七转那个境界，已是见性即悟，我猜他在见到涅槃卷的那一刻，便已勘破其中真谛。他不需要修炼第一卷，便成就了劫灰炁！”云欢只觉脑海里愈发清明，整件事的脉络已清晰可见，“这就是他不能见我的原因，因为他已经有一身远胜于我的劫灰炁，他见我就等于是杀我！”
沈落已经彻底傻眼，结结巴巴道：“劫......劫灰炁？比你的还厉害吗？”她突然眼睛一亮，激动得几乎扑到云欢怀里，“那......那北泽，北泽！北泽不是有救了！”八壹中文網
云欢失神片刻，摇了摇头，平静地笑了：“来不及的了。他那时......他那时，也只能见到你而已了。”
沈落脸上狂热的喜悦瞬间冷却下来，双手却紧紧地揪着云欢的衣襟：“为什么？”
“他纯粹的佛门修为已经被劫灰炁污染，虽看透了涅槃卷，他却已不能涅槃成佛。”云欢垂下目光，温柔地看着女孩，看着她眼中渐渐迷离的水雾，“他一定是透过宿命通看到了什么，所以才有因缘惑业皆灭，所见皆空，所应皆非啊。你看见他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坐化不远了。最后那句为我见三世涅槃佛，也许就是他身灭前最后的心愿。”
他轻轻握住沈落的双腕，情不自禁地抚摸着缠在她臂上的绷带。随着他双手拂过，绷带顷刻碎裂，无声散落了一地。沈落被他抚得两颊飘红，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欢哥，你这是做什么......”
云欢没有说话，把她布满疤痕的双臂微微抬起，忽然张口，轻轻吹了口气。随着这一口气吹出，沈落双臂上的疤痕化为齑粉，飘然散入空气中。疤痕褪尽后的双臂上，一寸寸肌肤莹然生光，宛若明玉。
沈落惊得已完全痴怔，任由云欢把持着自己的手臂，就连害羞都忘了。
“这就是七转弥留的馈赠。”云欢凝视着着少女恢复如初的玉臂，心头已分不清是喜是忧，“和尚还是慈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