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手指微颤,轻轻划拨着宛如新生的小臂肌肤,眼睛里似有新花悄然绽放。
“好奇妙。”她把手臂举向天空,对着阳光着迷地端详着,忍不住抿着嘴微笑,“太奇妙了,这劫灰炁居然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简直胜过世上所有的良药。难怪那么多人想要学这个神通……”
“他们想得到往生咒,可不是想学来救人用的。”云欢在一旁听得直摇头,“不是每个人都有七转尊这样的慈悲,也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心善单纯。”
沈落忽然害羞起来:“乱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她一害羞,脸色就微微泛红,双眸流波,清丽得不可方物,看得云欢竟不觉有些失神。
眼前的少女,浑身上下都好像在发着光!
真像她啊。云欢忧郁地想着,忍住了将眼前少女拥入怀中的强烈冲动。
“怎么了?欢哥你不高兴吗?”沈落见他神思恍惚,下意识问了一句,但旋即又改口问,“还是你想到什么了?”
云欢定了定神,道:“我在想,七转圆寂之前,为什么要来找我?”
沈落点头:“他一定是想告诉你什么。他最后那句什么不动明王入世的话,也许就是他想提醒你的话。”
“不动明王是大日如来佛的教令轮身,五大明王之主尊,示现降魔愤怒之相,相传其手持慧剑,背负着可净化一切邪魔的迦楼罗之火。”云欢想起关于不动明王的传说,心头涌现出一个骇人的念头来,“愤怒相,慧剑……难道……难道七转是在暗示,我就是他以宿命通所见的不动明王吗?”
沈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不会吧?”她忽然拼命摇头,“不对不对,你要是不动明王,那谁又是魔呢?往生教?可他总不能暗示你去消灭往生教自己人吧?”
“不会的,七转不会是这个意思。”经她这一提醒,云欢也有些困惑了,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既然是临终赠言,七转尊者你好歹说清楚啊,又没有旁人窥听,干嘛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隐晦难懂呢?
两人正自琢磨,窗外忽有人唤:“落落在这里么?”沈落往外望去,见二叔沈听正朝这里匆匆跑近,忙叫了声:“二叔!”沈听奔至窗下,抬头见到二人,不由笑了:“云侠也在呢,正好有消息要告诉你们。”
云欢见他手里捏着一卷黄纸,心里一动:“是南方来了消息吗?”
沈听道:“还是云侠心思快,不错,是斐部发的通告文书。”说着把纸卷从窗户投了进来,沈落正要伸手接,却被云欢先手抢了去。沈听见云欢盯着纸卷的眼神里满是警觉,旋即明白过来,不由笑道:“云侠不必担心,这所有发出来的通告,都是经由斐部十方和尚手书而就,纸张皆是须弥寺封存的藏货,且都已经过了他的灵炁净化,不必担心有疫毒沾染。”
云欢松了口气,这才展开纸卷放在了桌上,与沈落一同阅览起来。两人逐字逐句读完,不禁相视一笑。
原来这封通告是斐部朝廷与天医谷主联名起草,所言内容触目惊心,却又颇令人振奋。
在一众医道同仁的共同努力下,目前已找到疫毒源头,乃是斐部红河谷山中的一种不常见的飞蝠。红河谷村民尤喜猎食野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皆不能幸免,数月前这种飞蝠被山民发现,遂也成了人们的腹中之物。最早出现中毒症状的正是那批勇于尝鲜的村民——他们的拿手好菜正是涮飞蝠,把活的飞蝠浸于滚汤中汆烫片刻,便即入口,据说肉质鲜美异常,遂在附近村镇很快流传开来。未几,这些村民很快出现了中毒之症——寒战、体热,疲乏气短,喘息难继,伴有剧烈的干咳甚至咯血,有些还伴有脘闷呕吐、便溏脱水,快者三日而亡,稍慢些也只多挺了小半月,年长力衰者败亡尤速。
红河谷数十户村民在仅仅一月之内便已全部病亡。里长死前赴上级县衙通报了这桩惨案,县丞未及做出反应,数日亦病倒,疫情旋即席卷整个县城。此即南方大疫之始。
沈观到之前,封城戒严自不必提,斐部官府已在先前医官们的建议下收集焚化了所有遇害百姓的尸骸,并将骨灰集中深埋。先行南下的医生队伍也并非完全无所作为,他们将症状显现的病人集中旷置,而与他们有所接触却还未显现出症状的人则被勒令禁足在家,并逐户发放解热宣肺之药。而无论病健与否,家家户户都发放了烈酒,手足四肢每日出门前后须得擦洗,日常衣物都须浸泡曝晒。尽管如此,却依然没能阻止疫毒继续蔓延。出门走动的百姓还是陆续染病,禁足在家者一旦病发,得不到有效的救治,仍是难逃一死。少数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在经过对症处置后,幸运逃过一死,体质却也大不如前。
五月初五沈观到斐后,姬红醉以宣抚使之名向斐部王廷问责,遂罢去斐部太医令,擢沈观代之,统领全部在斐医家,权掌一应治疫事务。沈观连夜召来斐都东杭全部在任医官,听取了众人治疫经历的翔实禀报后,又请来斐君与一众文武彻夜商讨,统一了意见后迅速做出了部署。
其一,在封城基础上进一步封锁百姓活动,村民不可出村落,城户不可出街坊,违令者家产充公,全族入狱。取消所有集市,大小酒楼饭馆商铺,一律关闭,斐部官府统筹下发粮米油盐、酒水药剂等日常所需。
其二,鉴于斐部大大小小的医馆都已几乎满员,难堪重负,即日起斐部全境医馆药坊接受官府调配,分级收治病人。斐都以太医署为首,辖全城所有在册医馆,集中收治染疫之重病者,各州、府、县、坊医馆收治轻症病人,各村之郎中负责甄别染病与否,上报县衙统一送往指定医馆,不得瞒报。与染病者密切接触但未发病者不得离家,若已出外则就地留守观察,毋得擅自前往医馆,以半月为期。
其三,目前斐部对疫毒邪气播散渠道之认知尚不完备,仅知有肌肤接触、饮食致病、体液及粪尿排泄这几种方式,沈观断言疫毒邪气蔓与天地之间,一呼一吸皆有邪气入体之虞,应以多层棉布织成面罩严防口鼻。禀得斐部王廷同意后,责令各级官府加急赶制棉纱面罩,逐级发放至各家各户。
其四,以上部署除上报帝都外,即刻告予南方各部得知,以协同作战。
还有其五、其六,乃至巨细靡遗,云欢看到最后,已忍不住击节赞叹——沈观几乎是把所有可能想到的细节都井井有条地列了出来,甚至考虑到了牢狱中的囚犯。最难得的是,这封通告,字里行间都表达了他所坚持的理念——所有染疫的病人不分高低贵贱,都应当得到救治!
“真不愧是哥哥……”沈落怔怔地看着通告,不自觉已屏住了呼吸,“我真希望此刻我也能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作战!”
云欢卷起黄纸,递还给窗外的沈听,淡然道:“我相信你哥肯定能听到你的心声,放心吧,即便你身处此间,也一样有办法与他并肩作战。”
沈听闻言,忍不住拍墙大笑:“说得好!落落你精通药理,说到对付疫毒,没准治到最后,真的要靠你的聪明脑袋呢!”
沈落抿嘴浅笑,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云欢。那清澈的目光如同两泓温柔的溪水,直流入了云欢心里。
可爱的落落,没准你真的是救世主!
一念及此,云欢心头一热,忍不住冲沈落伸出了右手。沈落莞尔,开心地也伸出右手,与云欢重重击掌,旋即双手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