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鬼怫然地抽回手，斥道：“这才几天你就呆不住了，往后要在这儿呆上一两个月甚至更久，你岂不是活不下去？”
北堂笙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眼里不知何时已有泪花闪烁：“我……我害怕，我染了疫毒，不知道还能不能医好了，我才……我才十六岁，我还没去过好多好玩的地方，我……我还没吃过好多好吃的，我还没嫁人，还没……还没见着云欢哥哥，我好害怕……”
看着她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弃鬼心里升起一阵无奈又烦躁的情绪，胸口不觉一阵火燎似的痛楚。他伸手按了按胸前，恍惚间想起，那里还留着她刻下的血心印，不禁心头一软。
“你怎么不是往生教的人呢？”他低声叹了口气。
“啊？”北堂笙胡乱擦了擦眼泪，傻傻地望着他。
“放心吧，你没那么容易死。”弃鬼微微一笑，重新坐了下来，“沈天医敢接手，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北堂笙嘴角一撇，想笑又忍住了：“那……那万一他是怕我担心，故意那么说的呢？他们行医的人最喜欢用那种善意的谎言安慰人了……”
“即便是那样，我也有办法救你。就拿近的说吧，斐部须弥寺有一门易经洗髓的神通，救你十条命都够了。”
“他有这个神通，那怎么没听说他拿出来救人呢？”
弃鬼笑着摇摇头：“此功颇费心神，非是普世之道。你是北堂府千金，身份堪比王孙，只要开口，他一定会救的。”
北堂笙喜上眉梢，终于松了一口气，精神抖擞地在弃鬼面前坐了下来。
弃鬼轻轻嗅了嗅，忽然蹙眉：“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重？”
北堂笙下意识举起胳膊闻了闻，旋即得意地笑了：“这是月桂香，我家里自己做的香薰粉。怎么样，闻着很香吧？”
弃鬼挥了挥手，神情莫名有些冷意：“为什么要用月桂香？”
“我们北堂府子弟常年住在鬼气那么重的地方，身上难免沾染不详之气，我爷爷听了别人的建议，说月桂香刚好能完全盖住这种不好的气味，所以就让我们每天都要用这个了，洗衣服也用它，熏房间也用它，连早茶也要喝月桂花泡的茶，吃月桂花做的饼。”
弃鬼冷笑了一声：“长此已久，岂不连血都是带着月桂香气？”
北堂笙眉梢轻挑，嘿嘿一笑，捋起袖子把胳膊伸到了弃鬼面前：“那你要不要尝尝我的血是什么滋味儿？”
弃鬼手腕一翻，手上多了一把解腕尖刀：“在镇魂陵我还真不敢说要你见血，在这儿么，总不至于还能被冢鬼发觉吧？”说着眼放寒光，刀锋在袖上来回摩挲，吓得北堂笙飞也似地缩回了手：“讨厌鬼你来真的啊！我、我就是逗逗你的……”
弃鬼把尖刀放在桌上，脸上收了笑意：“不说笑了，跟你说件正经事。太虚道门在谟陵覆灭一事，你爷爷已经上报明都府了。”
北堂笙吃了一惊：“那会不会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现在明将军压着案子没通报，江湖上还没几个人知道。不过此事追本溯源，终究跟十方和尚脱不开关系。往生咒本是他佛门至宝，按理他不可能不关心。再者，那秀坊天海也是出自他门下，还是他师弟，要说他和往生教没关系，我还真不信。我得去须弥寺拜访一下，以证我心头之疑。”
北堂笙愣了愣，顿时有些沮丧：“你是要出远门啊，什么时候走？”
弃鬼淡然道：“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北堂笙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确信他这话也是认真的，只得不情愿地站起来：“那你就是要我现在去睡觉了呗？好吧，我不耽误你……”
弃鬼把那柄尖刀收回鞘，向她递了过去：“这刀送给你，削果皮应该好用。”
北堂笙喜滋滋地接过，忽又狐疑：“哪儿来的？”
“斐君送的，放心吧，新刀。”
北堂笙展颜一笑，便不再多问，噔噔上了楼，进门前忽又想起什么，回身冲楼下叫了一声：“喂，讨厌鬼！”
弃鬼抬头看着她。
“须弥寺清静之地，你可不能在那儿杀人吧？”
弃鬼默然点了点头。
北堂笙进了房间后，弃鬼独自在楼下静静坐了许久。直到门外天光微微泛白，他才摇头叹了口气，缓步走出客栈。他离开好一会儿，客栈的伙计才听到，楼上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是日，五月十七。
空寂的山谷里，一身白衣的男人静静坐在涧水边。他已不知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只知是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明。
在他对面的洞窟里，红裙少女隔着栅栏凝视着他，眼神中惊疑不定。这个男人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三夜，期间水米未进。那位沈家二小姐进来给她送饭的时候，尽管看向男人的眼神充满忧虑，却也没有上前去打扰。
虽然男人一直坐着没动过，但是红裙少女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多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咧气息。
黄昏时分，男人睁开了眼睛。两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对在了一处。红裙少女感觉自己仿佛在看着一条河，一条深不见底的、幽冷的长河。
风吹过，这条长河起了水波声：“半月之期，只剩一天了啊。”
少女无言，也不能言。因为她是被书生夺走了言语权利的朱雀。
“等秋水微回来，我又该走了。”男人叹息，“届时我要信守承诺放你走。可你们是藏弓，我把身后留给你们，要怎么放心呢？虽然落落修复好了花阵，却也不能保证能守得万无一失。我要拿你们怎么办？”
朱雀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透骨的寒意——眼前的男人分明有了杀心，他要背弃与玄武的约定！
一诺千金的云欢，竟然要毁诺？
“藏弓啊，从明天开始，我们之间就要不死不休了。”云欢慢慢站起来，抚膺低笑，“人心难测是江湖，兵不厌诈，就是战争了。”
涧水对面的山石上，衣如新雪的公子轻敲着折扇，冷漠地俯视着整个山谷。在他身后，肩被黑色披风的少年捏紧了拳头。
“挑哪里做他们的坟墓好呢？”白衣公子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云侠开了口，可不能在这天医谷里开杀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