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物灵巧的隐入浓雾之中,伴随着嘶哑的怪笑声,江养心自然是不会放过它,借着刚才挥剑的冲势,向着怪笑声的方向紧追而去。可那妖物速度极快,只是一瞬之间,身影便消失在江养心的视野之中,江养心迷失了方向,心中不禁有些怒意。“江兄,你怎么在此?”
一阵浑厚的男声悠悠传来,同时在不远处的浓雾中,影影绰绰的现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形。江养心心中一动,听出那竟是吴家大哥吴从的声音,他眉头一皱,心中暗问:“是人还是妖?”
“江兄,我还是挂念家里人,特向营中请了假,回家探视,怎么家中这么重的雾气?”
吴从念叨着,一边向着这边靠近,周遭的浓雾随着他的移动翻涌着。江养心手中断流紧握,心中焦急的等待着那噪声的回应,可那平常洪水般汹涌的噪声此时像是有意似的,半响凝聚不出只言片语。“江兄,你为何不作声,是我啊”见江养心一直不回话,吴从的语调变得有些焦急,那个高大的身影也加快了脚步,向着这边行来。江养心额头上沁出汗水,在那噪声回复之前,他无法确定面前是否是人,手中的长剑也欲抬又止。终于,那噪声似乎是玩够了,似乎是带着难以察觉的轻蔑的嘲笑声,缓缓凝聚道:妖!江养心等的就是这个字,身体肌肉瞬间绷紧,眼中泛出红光,剑刃向着高大身形的喉部砍去。可在剑锋接触那身形的一瞬,其便如同一团烟气,任由锋利的剑刃划过,却没有丝毫的实感,只是摇曳着逐渐消散,融入周遭的浓雾之中。这一斩江养心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剑刃砍空,顿时让他有些脱力,身体差点失去平衡。江养心咬了咬牙,稳住身形,眼中红光不减,他环视周遭的雾气,想要找出那妖物真正的藏身之处。可随着那高大身形的消散,周遭的浓雾中已是看不到一物。它在耍你。江养心的心中没来由的冒出了这几个字,不对,或许是那噪声在他耳边聒噪,总之,他觉得那妖物似乎是在玩弄自己,变换着外形,戏耍着他。这么想着,江养心只觉得心中怒意汹涌,脑中回闪过了曾经的记忆,他在悬鼎山上时,也是这么被人当作戏耍的对象,那些所谓的师兄师弟,表面上对着他谦敬有加,实则背地里嘲笑戏弄。他的住所,曾被人偷偷泼上粪水,书籍上,被人大字涂鸦,甚至于被人栽赃,遭受无妄之灾...或许就因为他是个痴儿,生下来就要被人愚弄。过往的苦涩酸楚在此刻竟化作一丝丝的怒意,不断冲击着江养心的内心,他的眼中血丝密布,牙齿紧咬发出“咯吱”的声响。突然,江养心身后不远处的浓雾翻腾起来,有东西正向着这边接近,江养心此时神经格外敏感,转过身子,不管那东西是人还是什么,就要当头一剑砍下。可那一剑却凌空停住了,在江养心惊诧的眼光中,怜儿那张俊俏的脸正映在断流冷厉的蓝光下。怜儿的脸上带着虚弱的神态,眸子中有泪光闪烁,她颤抖着开口道:“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怕...”江养心眼中的红光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是担忧和疲惫,他举着剑的右手放下,关切的问道:“怜儿...你怎么在这里,这外面危险,那妖物不知道隐匿在何处,你还是快躲回屋子里面去吧”怜儿大眼睛眨巴着,似乎是在强忍住泪水,她抱住江养心的胳膊,倚在上面,颤声道:“我不知道...师兄你到哪里去了,怜儿好怕...”江养心皱了皱眉,怜儿贴住他的胳膊,让他有些不适,心中暗道怜儿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但还是安慰道:“别怕,我带你去”怜儿似乎是有些放心了,淡淡的说道:“果然,还是师兄最好了,嘻嘻”江养心心脏一跳,怜儿这声“嘻嘻”,却不同与平时精灵古怪的怜儿的嬉笑声,这笑声中夹杂着些许的寒意,让他不禁心头一凉。“嘶—啊—”还没等江养心细想,怜儿抱着的那条手臂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锯齿在摩擦他的皮肉,江养心不禁痛苦的惊叫出来。“咣当—”那只手上所握的断流长剑掉在了地上,江养心感到自己右臂流淌的血液正被缓缓抽离,情急之下奋力一挣,将手从怜儿的环抱中抽了出来。“嘻嘻,师兄,怜儿好饿,嘿嘿嘿”怜儿的声音由清脆转为嘶哑,她抬起头,面部也扭曲起来,两只眼睛竟然变成了竖瞳,口中尖牙遍布,最为诡异的是,一条红信子正从她的口中飞快的吐出,舔舐着嘴唇边上的鲜血。江养心只觉得身上泛起寒意,右臂此时已是一阵麻木,腕口处是一道血红的豁口,口中干渴,眼前的光景也逐渐模糊了起来。江养心终是难以站稳,摇晃着跪倒在地上,被抽去了大量鲜血,他只感觉四肢无力瘫软,五感也逐渐迟钝。“嘿嘿嘿嘿”讨封仙化身的怜儿发出刺耳的笑声,它似乎是还没尽兴,也不急着取走江养心的姓名,只是向后退去,身形再一次消散在这周遭的浓雾之中。江养心虽然已经虚弱不堪,但心中那股怒意却更盛,生理的不适和心理上的冲动,已经让他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悬鼎道人,你这江湖骗子!枉出名门,害我一家惨死!”
江养心听出那是吴老爷怒骂的声音,眼前也隐隐现出吴老爷那膀大腰圆的身影,但他知道吴老爷已经死了,是他自作孽,不可活。“他死了,你这妖孽,休想骗我”江养心愤怒的呼喊道,手中挥动,却忘了断流早已掉在了地上,只是徒手在空中抓来抓去。“道长,求你,收了神通吧!”
那声音变了,变成了文君小姐的声音,带着哭腔,悠悠的传来,吴老爷浑圆的身影也消散,转而变成了女子的曼妙身姿。“住嘴,妖孽,给我住嘴!”
江养心声音吼的嘶哑,仍是漫无目的的在空中抓着。“道长,饶命啊,饶命...”这回又是吴双小姐的声音,颤抖着传来。“师兄,你在哪里...”那是怜儿熟悉的呼唤声。江养心只觉得快要发疯,他抱住自己的脑袋,耳边不时的传来不同人的呼唤声、哭喊声以及叫嚷声,他的思维也逐渐混乱了起来,意识逐渐模糊不清。渐渐的,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在山上的那些师兄师弟们的声音,他们不屑的嘲弄着,或是肆无忌惮的鄙夷着:“就是他,那个在山上待了十几年还是黑袍的蠢货,哈哈哈哈!”
“以他那智力,绝对发现不了是你在整他,你就放心好了”“还是老样子,就说是他做的,反正他是个痴呆,什么也解释不清”江养心想要嘶吼出声来,他分不清,分不清这些是幻觉幻听,还是邪祟造出来的妖术,亦或只是那些耳边的噪声在喃喃低语。他分不清,他分不清他们是人还是妖,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幻,分不清哪些是虚,哪些是实。那股怒意也早已化为无穷的绝望,江养心想求助,却不知该向谁求助,他似乎身处在僻远的空谷之中,方圆只有他孤身一人。对了,还有身外借耳,那能“听天道,辩是非”的红色药粉,江养心忙不迭从怀中掏出那纸袋,一股脑倒在嘴中。轰鸣的噪声过后,江养心却不知该问些什么,只是绝望的低吼道:“是人是妖,你们到底是人是妖!”
那噪声停顿了片刻,竟凝聚了起来,无视江养心那几近癫狂的呓语,从容的在他耳边清晰的吐出几个字:“耳根清净”江养心一愣,这几个字听的分明,是那《身外借耳》的最后一句,却不只是何意,渐渐的,竟涌出一股心意相通之感,其间的意思似乎也被一点点解构出来。江养心似乎明白了,他回想起山上的那次经历,回想起那些舞动的火苗的吟唱,他们高呼着“六根清净”,像是万佛诵经。他们是一样的,是一样的,他们不是在吟诵,也不是在歌唱,亦不是在念叨着什么不明所以的文字。他们、他,是在索要着祭品!江养心笑了,他的笑,是那种破解谜题后释怀的笑,他明白了。“耳根清净是吗?好,我给你!”
江养心自顾自地说道,他摸索着,重新从地上捡起了那泛着蓝光的断流。他把断流拿到面前,手换成反握,将锋利的剑刃,对准了自己的左耳。蓝光一闪,随后是难以忍受的剧痛,江养心竟生生的将自己的左耳切了下来。江养心此时的意识已经是濒临崩溃,可就借着这一丝强撑着的意识,江养心感到自己的正上方,一双巨大的羽翼正带动着劲风,呼啸声中似乎能分辨出猛虎的低吟。“你...你究竟是何物?”
江养心抬不起头,他看不到,也听不到,只能感受这面前的存在,还有它那无尽的威压。吾,乃穷奇那东西咆哮着,是那万千噪声融汇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