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陈三,那只小耳朵被左田削下之后,大夫一再叮嘱要忌嘴,可他从不当回事,稍微有点空隙就在外面胡吃烂喝,因此,耳朵的炎症反反复复一直拖到秋天才算彻底消除。身上没了病症,人的精气神自然就好,这天晚上,陈三在外面吃饱喝足,就想着回屋折腾桂芬,想着如何把这么天因身体不爽而耽搁的房事都补回来。可是刚走到房门口就被老爷子喊住了:“三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三止住脚步,回头看看手杵拐杖的老爷子,懒懒的半天才转身进了老爷子的房间。“听说你这段时间杀了不少的人?”
老爷子阴着脸直接问。“谁跟你嚼舌根子呢?谁说我杀人了?那些事都是皇军干的,关我什么事?”
陈三杵在门口,一副事不关己的吊样。“你可知道你杀的都是什么人吗?那可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呀!日本人说走就走了,可你得积点德呀!”
老爷子愤愤地将拐杖往地上捣了几下,带着怒气接着说:”我跟你们说过,我们陈家安安稳稳做我们的生意不好吗?非得跟日本人掺和在一起,将来陈家还有什么颜面存留在这片土地上呦!”
“我说老爷子,你都这把年岁了,干操这份闲心有用吗?你也不看看如今都是谁的天下,还翻你那老黄历呢,你呀,快别瞎操心了,没事就自己找乐去。”
陈三听着就不耐烦,反过来又对老爷子说教了一通,便要回自己房间。“站住!我正事还没说呢!”
老爷子喝道。“还有啥正事呀?快说吧。”
陈三抬起的脚又收回来,拖着疲惫的声调催促。老爷子说:”这国家大事我不操心,也管不了,那陈家的事情我总能过问吧?”
陈三说:“陈家又有啥事了?”
老爷子说:“你说你们结婚都一年多了,也不见你媳妇肚子里有动静,你大哥二哥那两房都有后了,可你呢?你们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想绝后呀?”
老爷子把积压在心底很久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也顾及不了老三的颜面和尊严。陈三突然卡住话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老爷子所提的敏感话题。情急之下,他吞吞吐吐编了段糊弄老爷子的瞎话:”这个……我不是太忙吗?这个事情我跟桂芬都商量好了,暂时不要,等时局稳定了一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嘿嘿嘿……”其实,老爷子明知三儿这番话不太可信,但他心里还是乐呵呵的接受了,因为三儿总算有了交代,有了态度,至少有了盼头。于是,老爷子长长的舒了口气。陈三跨出老爷子的房门就急急忙忙往自己房间赶,他边走边琢磨今晚如何才能把种子播进桂芬的肚子里,好让她肚子尽快鼓起来,不然,他真的无颜向陈家列祖列宗交代。陈三搜肠刮肚的想着走着,不觉就进了房间。恰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铃清脆的响起来,陈三知道,这个不是时候的电话准是左田那个狗杂种打来的,他心里骂着便拿起话机,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果然是左田,左田命令他立刻回保安大队集结。江淮丘陵地区的秋季,天空干净得像一张湛蓝的纸,任由人在上面书写,这个时候正是银杏(俗称白果)成熟的季节,守望在杨家桥村南头的那棵银杏树,像把巨大的雨伞撑在进村的路口。据说,这是一棵历经几百年风霜的神树,保佑着杨家桥人世世代代平安福祥,远离灾难,即便村里有人生个小病小灾,只要到这棵神树下烧柱香,虔诚的磕几个头、许个愿,然后再在指定的树干系根红绸布条,拜它为干妈,回头就会病除灾消,如愿以偿,灵得很。今年,算是银杏果丰收的大年,满树的银杏果在圆阔的绿叶间宛如夜晚的星星,或明或暗地泛着白色的光泽,秋风吹来,发出唰唰的声响,一些成熟了的银杏果便不间断的落下地来,如果捡起放到火炉上烧烤片刻,就能闻到炸裂后的果仁的香味,塞进嘴里嚼食,肉肉的甜甜的,回味无穷。今天是杨震山的孙子,杨虎的儿子一周岁,杨震山大清早就领着家人来到这棵神树下为孙子烧了香拜了干妈,然后一起回家给孩子过周岁庆典。这个孩子是杨震山的长孙,杨震山又是个爱热闹讲排场的人,因此他很在意这次庆典的隆重性,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特地将”红枪会”所有的弟子和杨家桥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请到了家里,同时还请了一台本地人最爱听的”拉魂腔”(泗州戏)小戏,待大家吃好喝好之后,再让他们美美的听一场一张口就能把人的魂魄拉走的地方戏,这样才算尽兴和完美。热闹的庆典一直延续到黄昏时分才曲终人散。半夜里,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从村南头传来,接着一个哨兵站在银杏树上撕破嗓子喊:“鬼子来了!鬼子进村了!”
杨虎白天酒喝得有些多,晚上回来又跟妻子一起逗儿子玩到很晚才睡,所以睡得特别沉也特别香。枪声和哨兵的喊声最终还是把他从梦中惊醒,他一边忙着去枕头下抓自己的短枪,一边吩咐妻子赶快带上儿子跟村里人一起往后山撤退,自己则准备出去组织队伍反击。可刚走到门口,手还没碰到门,就飞来一枚榴弹,房屋瞬间就变成了废墟,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儿子,一家三口全埋在了这堆废墟里。再说杨震山,上了点年岁睡觉就比较灵醒,他一听枪声就知道又是鬼子来偷袭了。本来一直认为鬼子夜晚不敢行动的说法看来全是胡扯淡,现在由汉奸领路,什么白天黑夜的都一样了。杨震山抓起短枪,翻身下床,三步两步跨出门外,眼睁睁看着那枚榴弹就落在了杨虎的住房上,他大吼一声:“虎子!”
便飞也似的奔跑过去,他疯了一般喊着叫着,双手在废墟里翻找一通,他掀去无数根木梁和无数快石头,终于看到血肉模糊的孙子,躺在同样血肉模糊的母亲的怀里,小手还紧握爷爷昨天才给他雕刻的那把木制手枪,而杨虎则是一副往母子方向爬行的挣扎姿势,面部焦糊得已经无法辨认。望着血泊中的亲人,杨震山老泪纵横,浑身抽搐,他突然拔出腰间的短枪向着天空连射三枪。这时,石魁领着一帮人从院门外冲进来,说:”杨司令,村前村后全是鬼子,我们被包围了!”
”那还不赶快组织队伍突围,绝不能全军覆没!”
杨震山暂时放下刚才的失去亲人的悲痛,两眼喷着火果断下令。穆道锁此刻也带着人撤到院里,他沉稳冷静的跟石魁说:“我带人阻击,你保护司令从西北角突围,那里有条人不常走的进山小道,快!快点撤吧!”
石魁本想留下来跟穆道锁一起阻击掩护,让杨龙领着司令撤退进山,可是相比之下保护司令更加重要,他也就没强留,拽过杨震山的胳膊就往后院门撤。然而,上了点年岁的杨震山哪里经得住一下失去三个亲人的残酷打击,他大脑一片纷乱,腿脚也不麻利了,一切只能依靠小儿子杨龙和石魁两个人架着跑了。杨龙和石魁领着杨震山一行人刚跑出后院门,迎头遇上陈三的保安大队和日军堵在前面,这样一看,向西北角突围的路也没指望了。这时,陈三举着扩音喇叭尖声叫喊:“杨震山,杨司令,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你们是跑不了的!”
杨震山气得陶出短枪,朝陈三喊叫的方向连开几枪,子弹从陈三的大檐帽边飕飕掠过,吓得他连忙缩回身子,颤抖着嗓子喊:“打!给我往死里打!”
霎时间,枪炮齐鸣,密集的火力压将过来,一枚榴弹带着火光正向杨震山所在的位置飞来,石魁一看危险,也来不及喊叫就扑了过去,重重的把杨震山压在身底下,弹片在石魁的后背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石魁即刻昏迷过去。无奈,杨震山只好叫杨龙把受伤的石魁背上,大家一起再次回撤到杨家大院。穆道锁在前院顽强的抵抗了一阵,队员伤亡惨重,正准备撤退时,却见杨司令带着队又返回院内,穆道锁清醒的知道所有的退路都被鬼子堵死了,他把帽子一摘,端起机枪就吼叫着跃上墙头,他一边猛烈的俯射墙外的鬼子,一边高声喊:”弟兄们,绝对不能让小鬼子冲进院来!手榴弹呢?给我往外扔!”
话音刚落,敌人的一串子弹穿透他的胸膛,穆道锁挺了挺身子便从院墙上倒下来……眼看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杨家大院随时都有可能被突破,杨震山想,今晚可能就是他与“红枪会”弟子的祭日了。但是他又一想,即便“红枪会”全部战死,也要多赚他几个小鬼子,于是,他冷静下来,叫杨龙清点一下能战斗的人数和弹药,决意与敌人决一死战。此时,陈三劝降的叫声又从扩音喇叭里响起,但没响一会儿又被村外传来的枪声覆盖了。那枪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激烈,杨震山心里豁然一阵惊喜,凭他的经验,判断肯定是有人来解救他们了,尽管一时还弄不清是哪路人马,但他相信是神树显灵,给他们送来了救兵,于是他一跃而起,大喊一声:“天不灭我!弟子们,杀出去!”
其实来救援的并非是神树显灵的神兵天将,而是一直活动在这一带的新四军。虽然说左田这次大扫荡的行动非常绝密,就连陈三一点讯息都不知道就被集结到前线了,但还是被活动在古城的中共地下组织捕获到了讯息,上级党组织对这支自发的铁杆抗日武装很是珍惜和重视,特派一个连前来救援。危难时刻挽救了“红枪声”,杨震山自然心存感激。在早,他也听说共产***的新四军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的子弟,而且还是官兵一致,从不打骂士兵,也不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当时,杨震山还不太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军队,现在,这些人就在眼前,而且他亲眼所见这些人个个勇敢无畏,英勇杀敌,这不得不让他打心里折服。不久,杨震山领导的这支地方武装被正式改编为新四军游击大队,杨震山担任大队长,政委则由这次救援他们的连指导员沈长安担任。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和扩编,队伍迅速壮大到四百多人,这支抗日队伍就像一把插在日军胸膛的利剑,搅得左田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越是清剿和屠杀,这支抗日队伍就越是发展和壮大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