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几日的秋雨将本来就够冷清的古城街道浇得更加人烟稀少,雨水囤积在街道的落洼处,再钻进路面的石板缝里,路人的脚一踩上去,污浊的泥浆就会从石缝里“噗”地一下溅到人身上。每遇到这种鬼天气,桂芬通常几天都不出门,吃了饭就一直躺在床上看书。桂芬学生时代就爱偷读一些课外书籍,比如《红楼梦》她就特别爱看,她喜欢曹大师笔下栩栩如生的鲜活人物,每次阅读都会把她带入书中人物的情感世界里。现在,桂芬正读到《黛玉葬花》这一章节,由于她神情过于专注,书中悲切的情节数次把她感染得泪花如雨,不知不觉天就黑下来了。一直坐在门前发呆的女佣小梅坐着坐着就犯起了困,她眯着眼睛呆望门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忽然有个身影从门外的雨中闪了过去,小梅眨巴眨巴眼睛,以为是自己犯迷糊而产生的幻觉,就没有吱声。她起身来到桂芬的房间,打算过来问一下三少奶奶晚饭想吃什么,却见桂芬躺在床上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边看边流着泪,小梅不知是怎么回事,忙问:“三少奶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桂芬见小梅说着话就走过来,慌忙抹去眼角的泪花,微笑着说:“哦,我没事。小梅呀,以后别再叫我少奶奶了,听着别扭,你就叫我姐吧。”
“好呀,好呀!不过……有人的时候我还得叫三少奶奶,不然他们会怪我没大没小的不懂事,会打死我的。”
小梅先是一阵欢笑,接着又担心起来。桂芬说:“那……好吧。”
“三少……”小梅叫顺了口,这一张嘴差点又把原来的称呼叫出来,她连忙改口问:“哦桂芬姐,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端来。”
“随便吧,我也不太饿。”
桂芬随口说了一句,就准备下床。说是随便,其实小梅心里有数,她答应着就去了厨房。桂芬站在衣柜的镜子前,例行做简单的梳理,突然发现身后有个身影靠近她,她看出不是小梅,便惊慌的转身问:“谁?”
桂芬问话的瞬间,那个黑影迅速贴近桂芬,一把捂住桂芬的嘴巴,低声说:“别喊,是我,石魁。”
石魁为救杨震山身受重伤,多亏新四军救援及时,不仅挽救了“红枪会”的弟子,还治愈了石魁的重伤。西山游击大队组建之后,组织决定务必尽快铲除陈家两个铁杆汉奸,尤其是给古城百姓和抗日武装带来极大危害的保安大队长陈三。杨震山大队长和沈长安政委两个人挑选来挑选去,最后还是认为石魁做除奸队长最合适,于是就给他选派了两个身手同样很好的战士化装进了城。现在,透过灯光桂芬看清楚来人果真是石魁。石魁在她心目中是个既可恨又可怕的坏家伙,这会儿出现在她家中肯定没生什么好心。桂芬哆嗦着身子,欲作反抗和挣扎,石魁见状只能将手捂得更紧,同时压低嗓音说:“别怕,我现在是新四军游击队,专门杀鬼子和汉奸!”
其实,桂芬知道石魁脱离保安大队之后就投奔了“红枪声”,可并不知道他如今又投奔了新四军游击队。不过,桂芬知道共产***的新四军是专打鬼子的军队,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子弟兵,所以,她慢慢的平静下来,放弃了反抗与挣扎。石魁见桂芬情绪有所缓解,便松开捂在桂芬嘴巴上的大手,平静的跟桂芬说:“我们知道你不是汉奸,你的心也不在陈家,但陈三就不同了,他多次领着小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的同志和父老乡亲,积下了累累血债,不除掉他这个铁杆汉奸,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会死在手中,所以上级研究决定派我来锄奸!”
桂芬听完石魁这番话,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她不知道此刻是惊还是喜,就那么懵懂的站在原地发愣。心想,前不久还是陈三副手的石魁,转眼就变成了敌对的仇人,真是世事难料啊。不过,世事这么一变,倒是给她创造了一个跳出窒息牢笼的机会,让她再次看到了闪现微光的未来。想到这些,桂芬似乎平静了许多,她问:“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石魁说:”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等他晚上回来你千万别太紧张,保持跟往常一样,我办完事情就带你离开陈家,明白吗?”
一听说要离开陈家,桂芬心里无比激动,刚才的恐惧和顾虑即刻抛到脑后,她会意的点点头表示明白。晚饭过后,陈三依旧是醉醺醺的哼着下流小调从外面回来了,进门就大呼小叫桂芬的名字。桂芬听见陈三的喊叫声,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似要跳出胸膛,但她马上用手按住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故作漫不经心的走出卧室,跟往常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又默不作声回了卧室。陈三习惯性的端起水杯就往嘴里送,结果烫得他哇啦一口全吐了出来,吐完,他伸出舌头使劲嘘溜了几下,含糊不清的骂道:“妈的,想烫死老子呀?”
他嘴里骂着人就跳到了桂芬面前,扬起巴掌就要打桂芬的脸,不料,举在空中的巴掌还没落下就被另一只强壮的手死死钳住,想抽都抽不回。陈三一转身,立马吓出一身冷汗,但他仍然自壮自胆地喊叫:“你……你小子没死呀?你胆大包天,还敢回来?”
说着,另一只手就去腰间拔枪,可是,手刚挨着枪柄就被石魁一把夺下放到桌面上。陈三一看很难得势,便软下来,但仍然口出狂言:“石魁,还继续跟着我干就放你一条活路,不然,你就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只有死路一条!”
石魁冷笑一声回话:“关键是三爷你今晚还能不能看到我死?”
陈三也冷笑一声说:”笑话!你也不看看你是在谁的地盘?我只想问你,老子一直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老子?”
石魁说:“不错!陈家以前待我是挺好的,但是你们陈家给日本人当汉奸,害死了那么多父老乡亲,天理不容!”
石魁说着抓过桌面上一瓶烧酒倒进两个碗里,自己端一碗,另一碗递给陈三,慷慨的说:“你我之间的恩怨喝完这碗酒就结束了!”
陈三此刻已经意识到石魁此番是来者不善,难逃一劫,心想,与其这么等死还不如跟石魁拼一把。想罢,陈三趁着石魁不在意伸手就去抓桌面那把短枪,那知道以石魁的身手根本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石魁一闪身拔出腰间的匕首,不偏不倚插进陈三的胸口,他手捂胸脯摇晃了几下,扑通倒在地上。这一切就在桂芬的眼前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而桂芬还从没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血腥场面,因此,她惊悚的抖动着身体,差点儿就晕倒,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不该发出的声音。“别愣着了,赶快跟我离开这里,外面有我们的人接应!”
石魁说着就拉起还在哆嗦的桂芬,绕过陈三血淋淋的尸体便磕磕绊绊的往门外跑。可是刚跑出门,迎面过来几个巡逻的家丁,领队的家丁警觉的问:“什么人?”
随后就听见家丁把枪栓拉得哗啦响。石魁敏捷的往墙角一闪,随手掏出短枪,瞄准那几条黑影就要点射,桂芬却抓住石魁的胳膊小声劝:“千万别开枪!你赶快离开,这里我来应付!”
”不行!我必须带你一起离开”石魁坚持着说。“别犟了,你带着我反而是累赘,我们谁都逃不了,现在我还是陈家人的身份,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桂芬十分有把握的说。关键时刻这个看起来很柔弱女人还能做到这么沉着冷静和足智多谋,这是石魁没想到而且不得不佩服。石魁稍作犹豫还是听从了桂芬的安排,他转身闪过墙角,纵身越过院墙,瞬间就不见人影了。”
来人呐,快来人呐!强盗杀人啦!”
桂芬紧接着大喊起来。家丁们闻听三少奶奶在喊,端着长枪一起跑过来,进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陈三还有点抽搐,领头的家丁就问:“强盗呢?”
桂芬随手往院墙上一指,怯懦的说:“翻墙跑了,两个彪悍的人。”
家丁们站在原地,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枪往桂芬手指的方向胡乱的放了一阵枪。枪声把陈家老小全惊醒了。老大陈寿山第一个赶到现场,他看到三弟死的惨状,感觉后背陡然生出一阵寒气,小腿肚子由不得抖将起来。惊恐中,他很难确定来讨还血债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因为如今喊杀汉奸的各种人都有,而且不分党派和民族,也不分官兵和百姓,总之,只要是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能干出这事。所以陈寿山一时半会也不愿去多想多猜,他拖着发软的腿慢慢靠近陈三,犹豫片刻,还是趴到三弟的尸体上呜呜哭起来。陈家老爷子杵着拐杖站在陈寿山身后,抹了一把老泪,痛骂:“哭有啥用?还能把老三哭活过来吗?都是你作的孽,不叫他去当那个缺德队长他会丢命吗?报应!报应呀!”
那天夜晚,陈家人哭成了一团,那幽怨的哭声在古城的上空忽高忽低的飘荡,陈三在家中被仇人活活捅死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古城传开了,人们三五成群奔走相告,把这个大快人心的很快就传遍古城的每家每户,人们像是过年一样,兴奋喜悦了好几天。可是对左田而言,陈三的死无疑是捅瞎了他一只贼亮的眼珠子,也就是说皇军少了这么一条忠诚的哈巴狗为他们嗅路,往后再想精准无误的捕捉到敌方的行踪就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