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孙荣然这个年龄段了,也自然开始变成人家的叔叔和舅舅了。班上孙荣然要好的许国林,因为家有三个姐姐,他高中这几年每次请假都是因为姐姐出嫁要他去做“大舅爷”,次数多了,班里同学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大舅”。孙荣然自己没姐姐的,妹妹还在读初中的,所以不知道做舅爷的事的,但是他还是有机会去舅爷了,孙荣然的表姐徐金秋结婚,姑妈非要让孙荣然这个自己的侄儿子去做舅爷,她感到孙荣然去能给自己长脸,因为在她眼中,荣然是有文化的人了。江南一带结婚,舅爷是很要紧的人物,新娘子到了婆家和新郎拜过堂后,便是舅爷这些人物登场了。作为最高贵宾,他们会被安排坐在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新郎家一般会安排两个身份体面的人作陪的。舅爷们在堂屋中的八仙桌上正襟危坐的,这一天他们可是代表着新娘家的形象,代表着新娘家人来体验婆家的人情冷暖的。所以尽管新娘已经进了婆家门的,但婆家人依然还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这些舅爷们的,否则这爷字也不会和舅字去搭上。哪怕舅爷是黄牙小儿,婆家也得笑脸相陪,满足舅爷的各种要求的。在舅爷们被招呼着坐在八仙桌上后,婆家会赶紧将精心准备好的几个冷菜先端上来让舅爷们先吃点心。不会喝酒的也非得让你喝点什么的了。酒喝的差不多了,便是两盘香喷喷的用炒米粉裹着的大麻团端了上来,让舅爷们先垫个饥,其实马上就要开始酒席宴会的了。但拗不过婆家陪客的几个的热情的,你也非得去夹一个吃了来意思一下的了,因为吃麻团可是最高等级的招待了,所以有句俗语的“新亲吃麻团,老亲荡团团”,意思就是新亲成为贵宾了,老亲在也没那种待遇了。吃罢点心,便开始午宴了,舅爷们依旧被安排在最高等的位置上的,不管你舅爷有几个,你这桌哪怕再空,坐不满人,也依然按时能开吃的了。依旧是倒酒劝酒,连盛饭,旁边作陪的人会马上立起身给你盛好了,你只要一个动作,作陪的人会赶紧先给你想做的事给做了。在喝得面红耳赤,酒足饭饱之后,舅爷们会被安排着到新娘新郎的新房里面坐着,此时是新娘婆婆和舅爷们的戏了。婆婆会来到房间和舅爷们说说话,婆婆会向舅爷们保证自己会把媳妇当女儿一样看待的,会好好待她的之类的客气话,让舅爷们能放心。当然此时也会适时地给舅爷们端上一碗放了很多糖的水煮白鸡蛋的,劝舅爷们吃点心,只是想用这份甜意堵住了舅爷们的不满的。当然舅爷们只是装装样子的,不会把鸡蛋吃掉的。舅爷们在拿到了婆家给的大份的糖和烟后,便开始下楼走人了,此时会有一个上了年龄的舅爷代表和婆婆说着:“亲家母啊,我妹妹在家可是啥都不做惯的,你可得多担待点的,她若说错话了,做错事了,还得请你大人有大量的。”
说完这些,舅爷的角色算是结束了,便回家去了。孙荣然表姐徐金秋嫁到了古河镇那边,表姐夫周文彪也是出身穷苦人家的,从小没了父母的,但人很好,有一手做泥水匠的手艺,又能烧得一手好菜的。姑父徐博涛嫌他穷,起初是很反对的,骂女儿:“不争气,怎么偏偏去找了这么一个穷人家的。”
姑妈孙继芳却没那么看的,听到徐博涛骂女儿了,她便会在一旁数落道:“我怎么觉得金秋有眼光的,你嫌人家穷,我们自家又有多少好,才好了多少时间?我嫁给你的时候,你可比人家还不是的。人穷不要紧,只要志气不短,人聪明,总能过日子的。”
徐博涛见孙继芳这么说,他一下子就气短了,只能不响了。孙继芳一家由于她们全家的辛勤劳作,加上孙荣然的几个表兄妹都已经上班干活了,特别是表哥徐金焕在邮电安装公司做了个副队长的小头目,经济条件已经完全改观了,所以姑妈孙继芳是喜欢孙荣然表姐夫的勤劳和聪明的。这婚姻由母亲的支持,自然是成的了。第二年表姐就生了个女儿,让孙荣然也成了舅舅一辈的人了,当然孙荣然表姐夫也是争气的,没过几年就盖了三层的新楼房,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很快就要结束了,孙荣然的人生路在这十年里也走得似乎很漫长,从一个懵懂少年成为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了,这十年对荣然来讲,人生的酸甜苦辣基本已经让品尝遍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他很快要再次面对命运的抉择了,初中到高中的机会是他自己给自己创造了,而现在高中能不能再上层楼却不再由他自己能决定的了,毕竟家里的牵绊多了,需要他考虑的事多了,没有少年时期那么单纯的学习生活了,现在他必须要学会各种人情世故,学会各种农活,学会安抚别人的了,所以现在的他读书有许多的顾虑了,他只有在空闲时才能去除各种杂念回到他的书本中,回到他自己梦想的世界中了。但对于世纪的时光来讲,这只是瞬间的闪过而已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跨入九十年代也只是瞬间的一秒后,时光便开启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的歌声还在耳边响着,却转眼进入了九十年代了。进入九十年代,国家也开始彻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了。从1988年开始国家财政出现赤字,社会投资需求增长过猛,社会消费需求膨胀,特别是社会集团购买力形成的“高消费”的不良现象,社会总需求的过分膨胀使供需缺口过大,造成明显的通货膨胀,消费品价格上涨明显等问题,在经过十三届五中全会提出的治理整顿目标后,国家采取了强有力的措施,认真执行长期、持续、稳定、协调的发展方针,从国情出发,提高经济效益,防止不切实际的追求高速度发展;实行财政、金融“双紧”方针,解决国民收入超分配的问题;基层企业的发展建立在巩固的基础上,立秋持续地稳定发展,增加国家财政收入;改革财政、金融体制,适应国民经济的发展。经过这次治理整顿,逐步消灭了财政赤字,实现财政收支平衡,到了1990年终于取得了较为明显的效果,为国民经济的进一步改革开放建立了一个良好基础。国家的发展因为有一个健康的经济体制而开始春意回暖了,人的发展也同样需要一个健康的体魄才会春风满面的。春风又开始吹过江南,吹红了桃花,吹绿了柳树,地里的大麦小麦迎着春风使劲地长着,油菜花依然是大地主色调的勾画者。孙荣然和同学们已经彻底没时间在去胡思乱想了,他们在为辛苦三年后最终的果实采摘而做最后的冲刺了。从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果来看,孙荣然的所有文科科目总分成绩排在了班里的第三名,这让孙荣然看到了希望,所以他也想最终能用自己的努力来实现自己的梦想的了。 但正如前面所说的,孙荣然现在已经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了,他的命运有时不是自己再能自己把握了,往往因为家里的一些大事而能改变了他的命运的了。正如三年前他考入二中时,父亲的一场大事故改变了他在二中学习的机遇,而来到了古河中学就读了。现在他虽然自己积极地在备战高考了,但家里出现的状况依然让他不能潜下心来用心苦读的了。妹妹也已经在初三的最后冲刺阶段了,按照妹妹的平时成绩来看,她极有可能考上中专的。这对于孙荣然这个家庭来说是最大的开心的事了,她若考上中专了,也就跳出了农门,从此可以吃皇粮拿工资了。所以孙荣然是不希望家里的事干扰了妹妹的读书的,他愿意去担负家里一切事情。孙荣然那身体孱弱的母亲褚鸿英偏偏在这个时候染上了伤寒,整天躺在床上,本就贫血虚弱的她连站立都站立不住了。孙荣然每周得带着她去古河镇上看中医的。随着家里的大麦小麦开始变黄,油菜花谢去,结出串串的油菜籽,田里的活又开始多起来了,孙荣然只能又不住校了,每天要出现在络麻地,棉花地了。很快就进入了芒种节气,最忙的季节还是如约而至了。这个农忙季,孙荣然是不让妹妹下田了,他要她安心学习,一定要考出好成绩来,他一个人会做好所有的农活的。 割麦子,打麦子,割油菜这些所有的活都是孙荣然个人在做了,父亲心疼他的劳累和辛苦,竟然也下地来帮孙荣然干农活了。可父亲平时已经靠一条腿在用力的,现在在地里过度的劳累,导致他小便出血了,孙荣然心疼地死活再也不让父亲下地干活了,硬气的父亲连医生都没去看,只在家好好休养了几天。家里穷得没菜吃,祖母用她自己种的苋菜梗霉了做菜吃,味道虽然很鲜,但由于祖母是空腹吃的,整个人霉菜梗中毒了,一下子站立不稳,吐得一塌糊涂,脸色和嘴唇全部发紫,幸亏在家的父亲看见了,赶紧去卫生所叫了杨先红来家里,给祖母注射了葡萄糖,才让祖母缓过气来,杨先红说:“幸亏发现及时的,才没有生命危险的了。若再迟几分钟,怕是没得救了。”
祖母的命是救回来了,但身体经过这么一折腾,人没力气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一家子除了妹妹,只有孙荣然身体还算健康着了,所以孙荣然根本再没时间去复习,再没心思去读书的了,他只能将家里的事安顿好了再来回头考虑学习的事的了。孙荣然就在这种断断续续的学习中在准备着高考这事,但他人真的很劳累,人总是昏昏沉沉的,时不时会睡着。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学校允许学生们回家自行安排复习了。孙荣然却没时间全身心投入学习中的,地里的活实在是多,妹妹的中考已经出来了,她已经被湘湖师范录取了,这对家里实在是一个大喜讯了,孙继刚现在出去,有好多人恭喜他,也有好多人羡慕他的了,说他有一个聪明的好女儿,而他的儿子也不赖的了。这对孙荣然的压力无形的增加了,只有孙荣然自己知道他的学习情况的,但他怎能实现父亲的期望呢,他真的好累。他觉得得好好和父亲聊一聊的了。晚饭时,孙荣然终于张嘴对父亲说道:“阿爹,妹妹现在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了,我可能要让你失望的,到时你能不怪我吗?”
孙继刚听到荣然说出这话时,他停住了正伸出去的筷子,看着荣然,叹了口气:“唉,荣然,我知道是家拖累了你,你别怨阿爹就好了,你考得上最好,考不上,我怎能还怪你的。”
“阿爹,我和你说这些只是不想让你到时失望,没有怨你的意思的,我依然还是会努力的,你别多想的。”
孙荣然有点后悔和父亲说这些了。孙继刚又开始安慰孙荣然了:“好了,荣然,你也压力不要很大,尽力而为吧,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满意的。”
孙荣然现在也不再多想了,他只想高考快点到来,好歹出个结果,他也解脱了。高考前的几天实在是让人难熬的,天气热的让人窒息,看书是很难静下心来的,心里的烦躁远比树上热死了的知了烦躁的多。汗水一刻不停地流下来,孙荣然真的无心再看书了,捧起书本他的眼睛就不听使唤地想闭上,他对书本已经到了头痛的地步了,趴在桌上就会睡上老半天。对于孙荣然来讲已经没有什么理想不理想了,高考只是他高中生活的一个总结而已了,他知道自己的学习生涯也许只能在这里打住了,他没有精力和兴致能为父亲争光的,他有点自责,有点懊丧,随着离考试时间的越来越近,这种心情越来越沉闷的了。尽管大姨夫傅德宏总是很可惜他的,但人生有时真的不是为自己活着的,得为他的亲人们,为他的朋友们活着,所以人生的道路往往会改变自己原来所想像的轨迹。七月的7号、8号、9号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结束,温度跳跃式地蹦到了三十五度以上了,这个日子的高考对人不仅仅是知识的考查,也是对人体力和毅力的考验了。孙荣然他们的考点是在县城的体育路小学。前一天孙荣然和同学们都被公交大客车送到了离考点半小时路程的一家小旅馆里了,学校为了不让大家考试迟到,特意安排了大家在这个小旅馆住宿三天。女同学都住在三楼以上,有女老师把着楼梯管理着的,男同学都住在三楼以下。孙荣然和胡黎祥和华驭龙他们一个房间,三个人结伴一起吃饭,一起来去考点的。胡黎祥其实已经也和孙荣然一样参加只是来过下堂而已了,心中对高考已经没了那份激情和热望的了。三个人中只有华驭龙心头燃烧着一份希望的火,所以也只有他在考前还赶紧认真地再翻下书的了。孙荣然和胡黎祥也不去打扰他,两个人不是睡觉,就是看点小说书了。上午的考试,孙荣然还能精神旺盛地应付的,每天下午的考试他便有点无精打采的,手上的汗水能把试卷都弄湿了的,人还总是打着哈欠,考试的感觉不是很好的。他对每道题的把握不是很大,只能考一门丢一门的了,不去想它。 回到旅馆,除了吃饭,也不和别人谈论考试的事了。只是和胡黎祥一起谈着高中毕业后的打算了。胡黎祥是孙荣然他们镇上的新塘村的,这个村在古河镇和浦沿镇的交界地带,也是鸡鸣山和西隐山的交接地带的,所以他离古河中学并不远。孙荣然他们三个人只有华驭龙是闻堰镇的,离古河中学是最远的,但他也不住校的,华驭龙和缪毅坚又是初中的同学,就因为以前大家都不住校,所以放学后经常一起骑车回家才特别要好的。胡黎祥的成绩比较弱一点,但他虽然是男生,英语却特喜欢,也特别好。经常在星期天去杭州的六公园那的英语角练习口语,所以他居然交上了几位外国朋友的了。所以在宿舍里他对孙荣然说道:“荣然,大学考不上的话,我想只能凭自己的特长去谋生的了,我想去工厂干点翻译类的活,或者做个代课老师也好的,你打算做什么?”
孙荣然哭笑不得:“还能干嘛呢,就去找个工厂打工吧,自家农田还有很多,也需要照管的,总有的活干的。”
胡黎祥知道孙荣然比较辛苦,也知道他的家境,感觉这个话题有点触痛了他的,便赶紧说道:“对,对,天无绝人之路的,总有饭吃的。反正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了。”
一旁似乎还在认真看书的华驭龙笑了起来:“我看你是一颗红心,七八种准备啊。”
其实他也没心思看书,只是大家都不想去谈考试这个话题,无话可说,便还是一个人埋头看书的,但心里也早就厌倦了这书本了。所以他其实早就在听孙荣然和胡黎祥聊天的了。“你这家伙假认真,那你说说你的打算呢。”
胡黎祥嘲弄着华驭龙道。华驭龙有点玩世不恭地说道:“听天由命吧,想了千万条路,最后都不是,只有走了天给安排的路。我可不去多想这些事呢。”
话题到这似乎被华驭龙的话给终结了,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胡黎祥知道华驭龙从高三开始喜欢上了一个高二的学妹,便试图打开话匣子,对他开玩笑道:“我们是无所谓了,就是有些人就要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不知道会啥感觉了。”
说完他哈哈地笑了起来。华驭龙假意要上去揍他,胡黎祥赶紧抱着自己的头躲到床上,嘴里喊着:“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两个人便相互推搡一番。可是胡黎祥的话又何尝不是也触动了孙荣然的心了,是啊,马上考试结束了,毕业了,大家各自走开了,就要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该是怎样的失落的了。虽然他不敢有奢望的,但他心里也有那种爱的。他不能去连累别人的,毕竟他的家境不允许。 酸楚瞬间闪过心头,硬是被他自己那种不允许的理由给抹平了。汤慧雅虽然也在同一个旅馆,但他没多给她打招呼,甚至是刻意避开她的。但真的马上若离别了,他心里又是有多少的不舍的。他怀念着那天傍晚西隐山上的栀子花香,怀念着那天县城路上的搂腰骑行,以后不会再有了。三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了,考试一结束,大家便如同出笼的鸟儿飞回了天地般的尽情自由了。对于孙荣然来讲,考试后的放松是他更能专心于承包地里的农活了,现在他不用再把心挂在两头了,他想在地里干多迟就干多迟的,不用担心回家还得有作业要做,明天一早还要去上学的了。反而是更踏实安心地与农活打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