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阳王一脸笑意,根本瞧不出朝堂上原是个墙头草的角色。自从登基开始,自己便没有真心笑过了,现在她露出的笑容,自己都觉得假得很。被王爷引着坐在了主位,案上菜肴瞧着是用了心的,大多都是长安美食,并不重口。身边坐着王爷等人,恍恍惚惚的,宛若回到了小时候皇家春宴的时候。其实临阳王和先皇差不多大,先皇身形瘦削,临阳王大腹便便,二者其实并不相像,大约是想父皇了罢。她心里如此想着。抬了头方发现许多人都盯着自己,自己并未动筷,他们也不敢动,怔然之后缓过了神,微微笑了笑,拿起了一旁的筷子,夹了一块素菜,推入了嘴里。“都不必拘礼,今日是欢喜节日。”
低了头,扒了几口饭。从小开始,母妃就告诉过她,吃东西不能乱吃,喜欢的菜,不能多夹,说不定下次你最喜欢的菜就会要了你的命,那时候尚还懵懂着,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之后,她方才懂了这句话。先前是其他人要自己的命,不过这次,是她自己想要自己的命。她吃东西的动作在王良玉看来做作得很,要吃东西,那便把面纱取下来吃,哪有带着面纱吃东西的,这明摆着就是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简单一词,矫情。她恨恨地用公筷戳了戳面前的蒸肉,有种泄愤的意思在。今日家宴,故而一些庶子庶女也能相聚在此吃饭,身份低微的妾室及庶出,坐得离主位较远。他们瞧见了这位大小姐的动作,只觉得浑身一颤,一些受惯了气的孩子早早便低下头去,免得被王良玉扫到,惹火上身。王良玉本想发难,却瞧见对面和身边的庶子庶女们格外乖顺,竟然让她挑不出错来,更气了。“皇后娘娘,您的脸?”
王临阳并不算傻子,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皇后怪怪的。之前入长安述职的时候,远远瞧见过一眼,那时候的皇后身材颀长,并没有眼前这个女子这般瘦。刘无疾瞧向了这个异姓王,轻轻笑了笑,似乎脾气很好的样子,将自己编出来的那套话说了一遍,说完还用手指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颇为遗憾一般碰了碰:“王爷不知,孤的脸若是吹了冷风便会起皮,故而都不曾出过宫门,特别是冬日,更是要缩在寝殿内了,此次出门,脸上又开始起皮,若是摘下面纱,怕是见不得人,还望见谅。”
王临阳也笑了起来,望着眼前这个跟女儿一般大的皇后,他也不能真的厚着脸皮让她摘下面纱让他看不是。宴席已过中旬,大多已经吃饱了,王临阳还安排了歌舞来助兴,大约是因为这次有皇后的缘故,明显瞧得出这并非是自家养的舞姬与歌姬,是外头乐坊里头请来的,技巧高了不少。刘无疾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又臭又长的宴会表演,竟然能从辰时(食时)表演到酉时(日入),如今贵族们崇尚两餐制,她竟然未曾想过自己的一日两餐竟然都在这儿吃,中间只有仆人来换过饮食。大约洛阳的贵族们都喜欢看表演罢。不过其实宫内也很是喜欢听乐工们演奏,故而朝中设乐府令,奉命搜集民间音乐,进行整理改编,同时还会训练乐工,待等节日或是祭祀需要表演的时候便是他们的时间了。乐府民歌十分出名,民间也出现了类似的组织,通常名乐坊,若是宫内有了出名的诗歌或是舞蹈,不出两个月,外头也有仿冒的了,他们也不怕没人看,总有些爱面子的有钱人去请他们表演的。现在听乐府诗是贵族的一大爱好,乐府谱曲大多冗长,一首诗词通常要唱上一两个时辰,所以一日想听完全部诗歌,那基本是妄想。宫中表演大多时候她都会将皇后带在身边,若是自己不耐烦了,还能说上两句体己话,但是现在,她身边一个熟悉的也没有,她也不想和王临阳这只老狐狸多说话,生怕露馅。在食时吃下来的东西中混着口脂,正是早晨她涂抹在嘴唇上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事儿,还得有时间的巧合,下在食物里最好不过,不过相信王府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故而只能用有毒的胭脂了,微量发作慢,更能让王府之人没有疑心。鱼龙曼衍难掩惹起心中烦闷,本就紧张的神经更受摧残,她用指腹在酒杯杯口上用了些力气,似乎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一般。待等歌姬们换了数首乐府诗,她方感到腹中开始绞痛。来了!王临阳瞧见即将上场演唱的乃是乐坊仿宫中有名的乐府诗《孔雀东南飞》,故而想跟皇后套套话,却瞧见主位上的皇后不太对劲,皇后本就瘦弱,此刻似乎是缩了水一般,整个人有些虚得撑在了餐案上,王临阳也不敢大意,连忙起了身凑了上去:“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刘无疾忍住了胃里翻江倒海的痛意,轻轻摆了摆手,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约莫是因为果酒吃得多了些,头有些昏,不碍事,只是孤想回去歇歇了……”王临阳也不敢怠慢,立刻让人弄了车辇来送。刘无疾痛得浑身开始发颤,但是还是得装作无事的模样。她不能倒在这儿,这里不安全。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只觉得现在痛得眼前开始发黑,怕是一会儿就得倒下去,瞧见车辇来了,便直接行礼告了别,真正装作不胜酒力一般,趴在了车辇中间的小案上。小五本就担心得很,远远瞧见了陛下被人扶着走过来,看着似乎不太清醒的模样,顿时怕得要死,连忙跑去扶。“你们都下去罢,娘娘身边有洒家够了。”
他扶住的时候才发现一直僵着的陛下突然泄了力气一般,朝着自己倒了下来,浑身抖得厉害,本想开口询问,却瞧见了陛下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力得骨节发白,明显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情况,小五在宫中沁营多年,自然不是个傻的。待等真正进了门,挂在他身上的陛下方才真正软了下来,整个人委顿在了地板上,坐在那儿不动了。小五瞧见皇上取下了面纱,但是总觉得现在的陛下不对劲,脸色太白了,额头上的汗几乎都要往下滴。“陛下,您做了什么?”
小五的话语第一次带上了责怪的意味,他知道陛下一定干了些什么事,而且并没有同他说。眼前的陛下却笑了起来,张了嘴,却瞧见一口黑血喷出,浓稠地挂在她白色面皮上,繁复的常服上开了数朵血色的花。小五傻愣了半晌,回过神的时候,便瞧见陛下已经用手撑在了地上,伴随着咳嗽,血被喷得到处都是。猛地扑过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又要叫出声,比起陛下他岁数小,但是他也知道陛下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只得跪在陛下身边,抓住发冷的手。陛下的手太瘦了,也太冷,冷得他心慌,他甚至不敢用力去握:“陛下,您怎么样?要不要请医官……怎能不瞧瞧呢?都吐血了……”刘无疾被吵得皱了眉:“你去找些牛乳及苦参来,这只是微毒,死不了人,中毒伤了肠胃方才吐血,你且熬些苦参汤来,让寡人吐了就好。”
小五哭哭啼啼就是不肯走,她被吵得头更疼了,只得继续哄着他:“你再去打盆水,将地上血迹都清除干净,你处理好一切之后,切记要哭着跑出门,去临阳王府,让他们去找大夫来看寡人。快去,若你拖久了,寡人驾崩了,你的罪过可大了。”
这才让耳边那个哭哒哒的孩子出门做事儿去了。她用手抠了喉咙,吐了些东西,但是再深一些的食物,怕是要等苦参汤来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爬至榻上,整个人陷了进去,立刻人事不知。小五做事儿很快,生怕陛下嫌弃自己烦了不要自己,端着水盆及苦参汤进门前将自己脸上泪痕擦了干净,将眼中酸意憋了回去。开门的时候,便瞧见了昏在榻上的陛下,倒是也听话,将地上的血迹都擦了干净,呕吐物也都清扫完毕。他知道陛下想要打时间差,故而还特意将陛下摆正了些,伪装成“皇后”在休息时候吐血昏迷的模样。做完一切部署后,将一碗尚出锅的苦参汤放在了榻边的小案上,又将牛乳放在了一旁备用。关上门后,憋出两行泪来。清秀的小脸涕泪横流,真情实感的表演才是最令人感到真实的,小五相信,通过自己哭喊着跑过去,街上的行人都能听见,不出半个月,“皇后”中毒的消息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行宫外头守着的虽然不是自己人,但是瞧见内侍如此模样,也不敢阻拦,生怕里面的皇后真的出事儿,任凭小五哭哭啼啼了一路。王府的人都被门口哭泣叫喊的小五吓了一跳,皇后离开还未过一个时辰,这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吐血了,临阳王也不敢怠慢,赶忙带着府内的医师去了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