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风雨,上海城内已然呈现一股萧索气氛。街面上散落着被风吹断的行道树枝叶,几家路边商店的灯牌也歪倒下来。气温骤降,路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套上颜色沉闷的厚实衣物,打着各色雨伞在风中飘摇,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刮跑。天还没亮,沈砚亭便安排钱明在办公室里,整理刚运来的几船物资的信息,自己找了个借口出来,开车前往西城郊。路上沈砚亭刻意地在城区兜了几个圈子,将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弄堂里。那儿刚好让行人的视线受阻,沈砚亭飞快地下车,上了另一辆早就停在一边的相对老旧的汽车,飞快地开了出去。往西城郊开的大路只有一条,因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所以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车辆。汽车一路不紧不慢地开到了悦禧茶楼的门前,茶楼整体是仿古的装修风格,斑驳的门联可见其年岁不短。由于地处郊区,这个茶楼显得门庭冷落。可车却没有在茶楼前面停下,而是绕到了北门。悦禧茶楼北面是一条五丈余宽的河,从茶楼到河边本来是一片林地,其中一部分被开发出来,打理成一块空地,堆放着一些木箱和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沈砚亭把车停在了空地上,熄了火,没有下车。他坐在驾驶位上,掏出了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根轻咬在唇边,又拿出火柴,熟练地划燃,微微低下头点烟,但全程视线都盯着车反光镜,谨慎地听着周围的动静。雨还在下,细雨随风飘飞,打在车窗上,声音细不可闻。沈砚亭坐着抽烟,烟气袅袅顺着车窗的缝隙飘出。不知过了多久,车后不远处响起了人踩在水洼里的声音,沈砚亭看着反光镜里越来越近的人影,一手掐灭了烟,一手按在了自己的枪套上。那人走到了距离沈砚亭那侧的车门三五步远的地方却停下了,手里一把锈迹斑驳的大柴刀在后视镜里反射着微弱的光。沈砚亭的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副驾驶缩了缩,似乎有什么预感一般,瞳孔急剧收缩。“哐”!一声巨大清脆的玻璃碎裂声,猝不及防地传来,是那人手里的柴刀击碎了车窗。玻璃碎片像一块块锋利的匕首,刺向沈砚亭。他还算机敏,顺势侧身向副驾驶倒去,左臂飞快地抬起,挡住密集的玻璃碎片,但仍有一小块划破了他眼下的皮肤,鲜血瞬间就渗了出来。未等沈砚亭再作反应,一双大手已经伸向车门内,他似乎不会开车门,伸进来的手一把拽住了沈砚亭的衣服,就猛地向窗外收去,力气之大似乎想把他直接从窗子里拽出去。猝不及防地撞向破碎的车窗,沈砚亭只来得及拿肩膀去挡,却仍然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车门上,剧烈的疼痛立刻传来。几秒之间,沈砚亭已经看清了车窗外那人的脸,面目丑陋,还有一张诡异的歪嘴,他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怒目圆睁,盯着车内的沈砚亭,见刚那一拽没有什么效果,索性又一次举起了柴刀。“你住手!”
沈砚亭刚喊出三个字,柴刀已经又一次砍向了车门。沈砚亭下意识地向另一边倒去,顺势就掏出了枪,指着窗外举着柴刀,还想继续砍车门的歪嘴,吼道,“你给我停下!否则我开枪了!”
歪嘴没有理会,“哐”又是一声巨响,整个车身都随之颤动。沈砚亭知道自己和他没有可以沟通的余地,连忙抽身爬起,迅速挪到了副驾驶的位置,用力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车外。冰冷的雨丝立马打到了他的脸上,身上刚刚撞击的疼痛也因为行动而加剧,不知道是不是扯到了旧伤,沈砚亭的左手几乎举不起来。沈砚亭不用回头,就能听到身后“啪啪啪”地踩水声,是歪嘴举着柴刀冲了过来。几乎不等沈砚亭作反应,刀已经几乎落在了他的耳边,看起来就是想要他的命。沈砚亭一个侧身躲了过去,但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好在扶了一把车身,站稳。“魏峰呢,我要见他!”
沈砚亭一边躲一边吼,几下里,歪嘴要他命的动作已经让他火冒三丈,“他要是再不出来,我就不会给他留面子了!”
沈砚亭拉下了枪的保险,转身就对向歪嘴。歪嘴的破布外套已经被雨淋透,贴着他的身体,显示出一块块夸张的肌肉。雨帘里,他脸色铁青,一脸杀意,面对沈砚亭的举枪,他没有任何躲闪,再一次举起了柴刀。“砰”!枪,终于响了。一颗子弹从枪飞出,划破雨幕,射向了歪嘴拿柴刀的那只手臂。血肉在子弹面前不堪一击,殷红的血液炸了开来。歪嘴的动作一滞,似乎近距离的枪击带来的痛苦,要比他想象中多得多,他的脸扭曲地皱了起来,握着柴刀的手脱力,刀“咣当”一声掉落。沈砚亭从刚刚紧张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枪带给自己的安全感,足以让他放松一些。但他仍然拿枪指着歪嘴的脑袋,要是他再有动作,他便会一枪杀死他。“噗噗噗噗”,又是几声踩水而来的脚步声,沈砚亭侧过头,看到了魏峰。他头发全湿,凌乱地趴在头上,脸上的表情阴沉又复杂。飞快地跑向了歪嘴,立马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魏峰愤怒地看向沈砚亭:“你居然对他开枪!”
沈砚亭不屑地哼了一声,觉得他很可笑:“他想杀我啊,难道我要站着不动让他砍吗?”
魏峰一把捡过掉落的柴刀,抡起来就想砍向沈砚亭。“你最好想想清楚。”
沈砚亭向后退了两步,手里的枪口稳稳地对着那二人,“在你砍到我之前,我一定会先打死你们。”
看着魏峰咬牙切齿的表情,继续道,“不要自不量力,你可不是以前那个魏副官了。”
魏峰听到他的话,瞬间仿佛整个人被冻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在一刹那停住,他的手缓缓地放下,手里握着的柴刀垂了下来,他咬着牙看了看歪嘴,看到他痛苦地捂着伤口哀嚎,只得随手丢掉柴刀,用力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布条,为歪嘴扎住手臂止血。片刻之后,魏峰才对沈砚亭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死了几个兄弟?”
沈砚亭见他们不再攻击自己,这才放下手里的枪,重新塞回枪套里,斜倚到车边,从胸口内襟拿出一块手帕,擦去了眼下的血迹,又摸索着口袋里的烟,发现火柴已经被雨水打湿,皱着眉扔到一边,道:“你还怪我?上次不是我帮你,你早被抓了,还敢约在这地方见面,真是不知变通。”
魏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你懂什么?”
沈砚亭被雨淋得不舒服,一只手挡住飘向脸上的雨,不耐烦道:“咱们要站在这儿聊吗?”
--不起眼的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三人陆续走了进来。房间里堆放着各色杂物,墙角还有一大堆干柴,地面上铺着很多干草,门口的那些已经被踩得潮湿了。魏峰安抚着受伤的歪嘴,用脚拨开柴火堆旁的一块干草,一个暗门出现在地面上。他用力提起沉重的门板,一把木制的长梯绵延向下,一点亮光从下面透了出来。魏峰一边扶着歪嘴往下爬,一边对沈砚亭道:“现在在这儿的,就我和歪嘴了,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好几个兄弟联系不上。”
沈砚亭双手插在裤兜里,默默看着二人的动作,直到他们两个都下去之后,才三两步,下了那个地窖。地窖里面相当宽敞,有三间大小,摆着几张架子床。里面两盏煤油灯,光线昏暗。“这是店老板为了避难,偷偷建的密室,我跟老板是过命的交情,不管怎么搜,他都不会供出我们。”
魏峰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医药箱,帮歪嘴处理枪伤。沈砚亭拿出手帕捂着口鼻,尽量不去在意地窖里的不明臭味,闷声道:“最近我被许泊文盯得很紧,做什么都不方便。你枪法也太烂了,上次那么好的机会,只让他受了个轻伤。”
魏峰不满道:“天那么黑,人又多,我一枪过去,他应声倒地,谁能想到压根没啥事呢?要解决他还不容易?他之前派来跟踪我们的两个废物,我都能无声无息地做掉,大不了你做个局,把他也杀了。”
“你有没有脑子啊?”
沈砚亭把烟在煤油灯里点燃,抽了一口,皱眉,“咱们的大事还没干成,就惹出这种麻烦,许国维能放过我们?到时候别说你躲地窖了,就躲地府都没用。”
“那你倒是行动啊?整天让我们按兵不动,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们还要待多久?”
魏峰狠狠合上医药箱的盖子。沈砚亭看着修长手指间夹着的烟静静燃烧,冷冷道:“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成事?”
魏峰啐了一口,从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拿了一个有些变形的水壶,给歪嘴倒了杯水,道:“当初我们答应跟你合作,是你承诺帮我们扳倒许国维,我一直好奇,明明你只要和许欣荣结婚,就能得到比现在高得多的职务,拥有更多的权力,为什么还要配合我们,把事情搞成这样?”
沈砚亭站在角落,半张脸被煤油灯照亮,另半张脸隐在黑暗里,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成竹在胸,随着眼神的转动,瞳孔里的光亮逐渐黯淡,他慢慢掐灭手里逐渐燃尽的烟蒂,声音清晰而诡谲:“因为我不会做摇尾乞怜的可怜虫。我,要成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