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拂晓时分,天蒙蒙亮,空气中飘着沁骨的雨丝,连老天爷都为澹时寒的死感到惋惜吗?岳秀姌用力擦干眼泪,站在家门口前迟迟不愿进去。她怕,怕见到澹时寒的尸体。“嗳?澹家媳妇,你可回来啦。快去看看你娘,哭了整整一夜呢。”
邻居老王婶出来取热水,瞥见呆站在门口的岳秀姌,急走过来催促她赶快进屋去。岳秀姌急奔入陶氏的屋子,堂屋里站着一群中年妇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女人们。见到她来了,立即推着她去内室见陶氏。“姌儿啊!是你吗?”
陶氏战战兢兢的伸出手,一双红肿的瞎眼睁得大大的,寻找着岳秀姌的方向。岳秀姌紧走几步,握住半空中胡乱摸索的一双苍老的手,沙哑的说:“娘,是我。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不晚不晚。”
陶氏长长舒出一口气。儿子没了,两个女儿又是待嫁的姑娘家,她一个瞎眼婆子能干什么事。最后指望的人除了儿媳妇再没有别人。“姌儿啊,寒儿他……他……”死了。这两个字如何都说不出口。年轻守寡,这其中的辛酸她比谁都体会深刻。岳秀姌抱住婆母,不让她再说下去。人间最大的悲剧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怎么忍心让婆婆再回忆一次听到儿子死讯时的悲怆呢。岳秀姌叮嘱大姑子和二姑子好好陪着陶氏,她走出屋子,询问王婆子,“王婶,是谁先知道我相公死讯的?”
王婶还没开口,村长气喘吁吁的赶来,一进门便问:“澹家媳妇回来没有?”
岳秀姌迎上前,“村长,我回来了。”
村长叹一声,说:“我把白事用的东西都拿来了。你正巧也回来,赶快……”“村长,是谁先得知的死讯?”
岳秀姌从来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还要冷静。村长唉叹,拿出别在腰上的烟袋锅,满面愁闷的吧嗒吧嗒抽两口,说:“夜里有人敲门,我以为是哪家的病了急着找大夫。打开门,没想到是一位将军打扮的人,急火火的要找澹家嫂子。我哪敢耽误,立马带来家里。哪知……唉,竟是澹秀才的死讯。”
岳秀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请邻居们先离开,等需要大家帮忙的时候会亲自人去知会大家。乡亲们也理解她的心情,安慰几句便纷纷离开。热闹的院子变得死一般寂静,岳秀姌呆若木鸡的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村长拿来白事用的东西。澹时寒,你真的死了吗?岳秀姌呆坐在石磨台子上,回忆那夜与澹时寒相拥在一起,秉烛夜谈的情景。不,她不相信澹时寒死了,这其中一定有原由。站起来往陶氏的屋子里去,岳秀姌坐到婆母面前,“娘,我想去沽北战场找相公。”
“他不是死了吗?”
陶氏拉住岳秀姌,“你去找又有什么用啊。”
岳秀姌抱住婆母,在她耳边小声说:“娘,澹时寒才走了三日,算一算也不过刚刚到沽北的城边。我怀疑这件事情是岳家搞出来的名堂。”
“你想如何做?”
听到岳秀姌这么说,陶氏也平静下来。她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怎么遇到儿女的事情就没主意了呢。还好儿媳妇是个有脑子的人,靠得住。岳秀姌推开陶氏,坚定的说:“娘,我要去给澹时寒收尸。”
“什么?”
澹家姐妹二人惊呼,走过来拉住岳秀姌的胳膊,“嫂子,你要去沽北?”
“一个人去给大哥收尸?”
岳秀姌看着姐妹二人,坚定的点头,“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寻不到他,我绝不回来!”
“嫂子。”
姐妹二人感动得泪眼婆娑。问世上哪个妻子能有嫂子这般的真性情,她们不得不佩服岳秀姌的勇气,和对澹时寒的真情真意。打定主意,岳秀姌开始安排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首先就是将五千两银子埋在家里的菜窖里,再让向她告白的那位汉子用土填平,盖上秸秆垛子。“大小姐,我叫霍猛。”
岳秀姌点点头,“多谢你,霍兄弟。”
霍猛面色一红,说:“大小姐,不如我陪你一起去沽北吧。路上也安全。”
岳秀姌摇头拒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你。”
“大小姐请说。”
霍猛点点头,希翼的看着岳秀姌。岳秀姌叫来澹家姐妹和英子,和霍猛一起到她的房里。“霍兄弟,请你保护我的家人。不论是岳家,还是谁家的人来找麻烦,一概打出去。”
霍猛抱拳:“大小姐放心。这个家就交给我吧。”
看向三位妹妹,岳秀姌将一百两碎银子的钱袋交给大姑子,“这是一百两。眼瞧着要冬天了,你们记得添补冬衣和粮食。家里有了霍猛,吃得多些。别心疼钱,别委屈自己。还有,好好照顾娘。”
“嫂子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娘。”
澹歆芝含泪答应。五年来,她一直都不喜欢岳秀姌,可今儿看到岳秀姌不顾危险要去为大哥收尸,这么有情有义的嫂子,她再也不讨厌了。澹歆茹哭得最伤心,“嫂子,你也要保重啊。”
“大小姐,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英子忐忑难安。岳秀姌摇头,“不必。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她没有说出来,她想绕路去胡杨岭找猎户胡杨。他一身武艺,有他陪同更安全。而且他那里有好马,骑马更快。收拾好行装,安排好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又有邻居老王家的王婆娘送来吃食,听说岳秀姌要去沽北为澹时寒收尸,感动不己。叮嘱她一路小心,又说会每日来家里帮忙照顾陶氏,让她放心的去吧。岳秀姌行礼谢过。又有村长送来十两的盘缠。李老歪的婆娘送来一袋粮食,李牛的娘送来一盘豆腐。还有街房四邻的送来食物等。岳秀姌感叹这个时代的人很善良,憨厚,有情有义。………夜。岳秀姌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下床喝一口热茶,她强逼着自己睡觉养足精神,天亮后立即动身赶去胡杨岭。恍恍惚惚间感觉背后一股重力压上来,岳秀姌咕哝一声。“姌儿。”
温润暗哑的嗓音如清流注入耳中,在昏沉沉的脑海里回荡。岳秀姌微睁开眼睛,樱唇浅勾嫣然。她伸开双臂抱住男人的脖子,喃喃的说:“相公,我终于梦到你了。”
睡前,她无数次祈祷,希望梦里能见到澹时寒,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的保护自己。可是真正在梦里见到他,多少话都化作一团柔情,紧紧的抱着他、依恋他。“姌儿。”
温润的触感这般真实,可她知道是梦中的感觉。她大胆的回应着,借由亲吻来慰藉悲伤。“澹时寒,我想你。”
“姌儿,我回来了。”
温润暗哑的嗓音犹如天籁之音,敲击她死寂的灵魂,让她的心脏为之狂乱的跳动。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是他独有的美。她贪婪的汲取着他给予的温柔,即便是梦里给的也好。岳秀姌发狂的抱住男人,她揭下矜持的面具,以最真实的自己诱惑着身上的他。梦里也好,她想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唯一的爱人。这种渴望在得知他的死讯之时,瞬间被冰封起来。在梦里,她要打破这冰封的外壳,将自己完完整整的献给她爱的男人。“澹时寒!”
“澹时寒!”
“澹时寒!”
他是她的男人,永远独属于她的男人。岳秀姌双眸微眯,她想要好好的看着男人英俊的脸。她好想活在梦里,这样与他相拥缠绵。“澹时寒,我爱你。”
“姌儿!”
我也爱你。无尽的爱意都化作烈火般的冲动,她的身体痛得发颤,却有一团火在燃烧,想要雨露来浇熄。今夜的梦里有他,她祈求黎明来得晚一些。“姌儿。”
耳边暗哑嗓音声声唤着她,极致的温柔。她犹如一叶扁舟飘荡在江上,风卷江波剧烈起伏,她紧紧抱住一根浮木,任由江水浸湿她的身体。“澹时寒,你不要走。”
那团火熄灭了,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她想要抓住澹时寒的手却徒劳。“相公,不要离开我。”
岳秀姌在梦中嚎啕大哭,她伸出双手去抓,却扑了空。“秀姌,醒醒!”
低沉的喊声惊醒梦中哭泣的岳秀姌,她睁开泪湿的眼睛,借由床边朦胧的烛光看清面前的人。“秀姌,醒醒!”
一双温热的修长大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姌儿?”
是梦?不是梦?岳秀姌眨眨眼睛,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摸英俊的脸,心脏狂乱的跳动,她甚至能听见心跳巨大的声音。从来没有仔细凝视过男人的脸庞,她用指尖描绘着五官的精致,呼吸都为之凝滞。“澹时寒,你……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