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天意不可违。岳秀姌知道卫一说的话其实也是她内心最无力的感叹。纵然她是长嫂如母,也无法摆布澹歆芝的人生。就像她重生前那个世界最常听到的话,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的脚知道。岳秀姌摇头叹气,让卫一先去前院招待太子,她回自己的院子换衣正式的衣服再来。又吩咐卫二护送澹歆芝回陶氏居住的院子,给陶氏磕过头,便又被送回这个院子。暗中安排好澹歆芝出嫁等事,岳秀姌换了衣服直奔前院。前院里,太子立于早樱树下,与守在旁边的卫一谈论着什么。满面笑容,眸中星月,连头戴的束金冠亦明晃晃的华彩夺目。一路走得急,岳秀姌有些气喘。她略微站站,调整下呼吸,才慢慢走近。不近不远的距离再次站住,听到太子询问卫一,“岳秀姌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卫一眼神闪烁,略加思索,禀告:“秀姐是这世间的奇女子。她的谋智不在澹时寒之下,而且她拥有读心术的异能本事。太子若能得到她的相助,相信不必依靠丞相,亦可鸿图大展。”
“她与本太子有仇,恐怕很难拉拢。”
太子有点后悔,当初不该听信王氏的谗言,陷岳秀姌于危时。卫一沉默片刻,说:“太子多虑了。秀姐虽是个爱记仇的女子,可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比起高瞻远瞩的丞相,她亦不逊色。”
太子摇头苦笑,他如今骑虎难下,还怎么弃丞相而改用别人。卫一还想劝说太子,眼角余光瞥见岳秀姌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他脸色一凛,似有被抓包的尴尬。拱手道:“秀姐。”
“嗯。”
岳秀姌微颔首,慢步走来,福了礼,“民妇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眼神灼亮,从未发现这女人打扮之后变得如此美丽。清秀脱俗、宛如一朵濯而不妖的青莲花。“平身吧。”
太子哑了嗓音,目不转睛的盯着屈膝行礼的女子。岳秀姌敛眸,站直,静静的等待太子先开口。可等来等去也没听到太子出声,她好奇的抬头,惊然对上一双灼烫而迷离的眼睛。岳秀姌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比起色欲昏昏的王瀚才,太子才是最危险的人物。有身份,反抗亦是有罪;有权势,人家老爹是皇帝;有财力,国库是他家的;有胆量,人家是太子。总结所有因素,岳秀姌觉得只能智取,不能蛮力。毕竟太子的脑袋也不算太精明,否则怎么会被丞相吃得死死的。“有没有人说过,你生得很美?”
太子醉心一笑,试图抬手抚上她的脸蛋。岳秀姌机警的后退一步,福了礼,“太子慎行。”
太子讪讪,悬在空间的手缓缓落下,反手背在身后握紧成拳。“岳秀姌,你可愿成为本太子的女人?”
比起招纳贤士、广集善言,太子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人。聪明的女人也一样,只要成为他的人,不管心里有着谁都必须清除干净。岳秀姌抿唇不语,走到早樱树下撷来一朵粉色的樱花戴在耳鬓,“太子觉得我戴的这朵花与树上的花有什么不同?”
太子看看她耳鬓的花,又瞧瞧树上盛放的花,赞美道:“你选的花更漂亮。”
岳秀姌摇头,将耳鬓的花摘下,放在掌心,“如此看来,还是这朵花更漂亮吗?”
太子低眸,看到掌心里的花已经有枯萎之态。岳秀姌莞尔一笑,“繁花迷人眼,迷了眼、醉了心、乱了神。如同太子在政局上的作为一样。”
“迷了眼识不清贤良德行之臣、醉了心喜听奉呈之美词、乱了神思看不清时局之利弊。”
“太子想要大权在握,可不是单单依靠某个人便能高枕无忧的。”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番话,太子游思良久,亦沉默良久。岳秀姌走到树下蹲着,将掌心枯萎的花埋在树根下,淡淡的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太子觊觎皇位多年,与丞相勾结时时算计逼宫之事。可是太子曾想过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老人也是太子的父亲吗?”
太子无话可说。他的兄弟们全部被发配、囚禁、赐死,如今只有他一人保有太子之位,却有名无权。“如果本太子不争,难道要留给别人去争吗?”
“你是太子,是皇上的嫡子。皇后和丞相联手废掉多少皇子皇孙,不就是为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吗?比起那些含冤被贬的皇子皇孙们,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太子黯然神伤,自嘲道:“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中之悲。”
“我若是你,近贤远佞、以德服人。”
岳秀姌义正词严,让太子大感异外,不由得多看两眼,发现她不同于别的女子的坚毅。“可惜本朝女子不能考科举入朝为臣,不然我定要步步高升,把你们这群无知自大的男人们全部比下去。”
岳秀姌傲气十足,言词皆是对自负男子的鄙夷。太子低声笑,“等我成为皇帝,定破例提拔你为女贤臣。”
“可惜呀,你注定当不了皇帝。”
岳秀姌撇撇嘴角,无视太子突变的脸色,转身往早樱林里的凉亭而去。太子步步紧随,与她一起坐到亭子里。“卫一,你去端茶来。别让人进来服侍,我看着烦。”
岳秀姌嫌弃的托着下巴,仔细观察太子的相貌,说:“朱琰厚,你不觉得自己眉心发黑,有大凶之光吗?”
太子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你不是会读心术吗?来读读本太子有什么凶祸?”
“我会读心术,又不会算命。”
岳秀姌努努嘴,换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扭头盯着卫一端茶徐徐而来。太子盯着她,哂笑道:“你不算命还敢说本太子当不了皇帝?”
“你心中无天下百姓,即便能坐上龙椅也不一定能坐得长久。”
岳秀姌淡淡开口,卫一已将茶盘放在桌上,悄悄无声的退到亭子外面守着。平日最喜欢摆弄茶具的岳秀姌熟练的净手,净茶具,洗茶,烹茶……一系列做下来,动作优美、神态恬静,配上她清丽的容颜,太子竟看痴了。一杯香茶摆在太子面前,岳秀姌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唤回太子的神智。“别迷恋姐姐,姐姐只是个传说。”
岳秀姌婉转悠长的嗓音比茶更加迷人。太子静下心神,目光专注于桌上的茶杯,淡淡的问:“你可愿跟着本太子?未来若是成为皇帝,封你为贵妃,如何?”
“百花深处三千色,眨眼白发不见春。太子闲时去去后宫瞧瞧那些夜夜苦等到天亮的妃子们,当年入宫时她们比这早樱花还要美丽。”
岳秀姌静静看着太子,难得露出小女儿的羞赧,说:“于我而言,荣华富贵如天上浮云,不及我夫君的情深意重。太子能有信心付出真情,不管我要什么都肯答应?”
“这有何难。你想要什么说出来便是,我立刻派人去置办。”
太子挥挥衣袖,大大方方的让她随便要。岳秀姌垂眸敛波,淡淡的说:“若我要的是太子觊觎的帝位和江山,太子也愿意给我吗?”
太子怔愣,像是听到出生以来最大的笑话。一个女子竟然敢向他讨要帝位、江山?“难道你想学武则天,做女皇帝?”
太子饶有兴味的看着她。越来越觉得这女人不仅大胆,多智,还有一副不怕死的硬骨头。岳秀姌嫣然,浅呷口茶,笑着反问:“自古男人能当皇帝,为何女人不行?若心中有百姓疾苦,皇帝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吗?”
“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就算是你家里,澹谋士在外面奔波劳苦,你在家中主持内务。你何时代替澹谋士去奔波之苦?”
“现在啊。”
岳秀姌放下茶杯,面露不悦的说:“我家在醉花镇,在秀山落富村,却因为太子和丞相的勾结谋算我们一家老少。我不辞辛苦大老远携家带口的跑来京城,搞得自己当男人一样奔波。”
“这么说,都是我们害的?”
太子讪笑,不得不承认岳秀姌干了男人的事情。“护送岳妡妤来京城,其实是太子的意思吧。”
岳秀姌拿起一块奶酥放入口中,味道还不错,就是奶腥味太重。太子颔首,“我需要你想想办法,如何拒绝丞相之请求。”
“没办法。”
岳秀姌喝口茶冲淡口中的奶腥味儿。太子也不急,淡淡一笑,“若她不是丞相的血脉,娶来作官女子也不是不可以。可惜她是丞相的女儿,本太子就不能听之任之。”
“娶与不娶都不是太子能决定的,你还是乖乖的听话吧。别惹怒丞相,反害了自己。”
岳秀姌放下茶杯,看到卫九进来在卫一耳边低语几句,然后退出去。太子沉浸在自己思绪中。难道他必须娶岳妡妤吗?岳秀姌起身来到亭子外,问:“何事?”
卫一拱手,答:“老夫人拒绝见大姑娘,要与大姑娘断绝亲情。”
“我知道了。”
岳秀姌颔首,回头看看神游的太子,说:“一会儿护送太子离开。”
“是。”
岳秀姌悄悄离开,卫一仍旧站在亭子外面守着。太子回神,发现亭子里只有他一人,看向站在外面的卫一,“她呢?”
卫一拱手道:“太子请回吧。秀姐说了,太子骑虎难下,只能顺水推舟、且行且看。”
太子沉默,没有留下任何话,直接走了。卫一护送太子离府,转身去找岳秀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