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一百年,镜水镇迎来它第三百三十三个孩子。镜水镇是临渊国西南角的边陲小地,因得天独厚的水势出名。其与外界无多交际,故而封建礼教盛行,百姓尤好占卜算命。听闻,那孩子是捡的。元日头初,降府家丁在门外拾得,降老爷心善,将人捡来,以嫡女之礼厚待。据传,此子与旁的大有不同,她是口含鲛珠降生,天生乌发紫眸,三庭五眼,有着倾国倾城之貌,乃是上上的极品。就着这样绝佳的容貌,降老爷请了巫师为她卜卦。听闻,巫师将手搭她额间,一手紧握权杖,稍片刻,小童额间猛地蹿出道蓝光。那光极为刺眼,凡是见光者,皆是头晕目眩,心里犯恶。“怎么会?”那巫师高呼,语气有些悲凉。降老爷道:“如何?”
巫师摇了摇头:“唉,可惜了,绝命命格,活不过十八。”
闻言,降氏父子皆是一震。绝命命格,简而言之,就是死,即被他人毁灭或自我毁灭,左右逃不过死,终其一生都在大起大落中度过。巫师也推算出了,她活不过十八。个把月大的孩童初现稚嫩面容,十八岁,方展露头角便要魂归永生极乐。说是命运不公吧,她好歹活过一回,说是命公,为何神明只给她十八年风华。降老爷仁善,怜她孤苦无依,将人纳入嫡母支下,令降府上下定以嫡小姐身份待她,尤其降娄,身为长兄更要以身作则,事事顾惜嫡妹。时光杳杳,辞去数个旧日,镜水镇迎来第十七个新年。元日时节,镜水镇大肆庆贺新年,街头摊子摆满两道,热闹的人海里夹着几位年轻人,女子貌美,男子倜傥,惹得众人艳羡地侧目。其中有个姑娘身形一闪,混进旁的摊堆里。面具摊子的老板乐呵呵道:”姑娘可有中意的?“姑娘不言,随手拿张”猫妖耳“细细端量。面具的确做的好,雕花精美不失风韵,颜色灵动不失巧妙,雅而不俗,与别家大不相同。她抬手将面具覆在脸上,淡紫色的眼透过两孔巡视。夜里的街头很是热闹,周围挤满了人,站她身旁的男人早不见身影,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眺望远处。忽地,身后传来男人温润的嗓音。”
哦?红颜喜欢这个,可要兄长买下?“一身清冷扮相的降娄拎着花灯,抬手轻轻刮蹭她鼻尖,少女皮肤偏白,冷风掠过,冻得通红。彻骨的寒意攀上指腹,他打了个寒战,随即解开系绳,将靛青色的斗篷拢她身上。降娄从兜里掏出钱袋,两指往里伸,然后夹出几个铜板。”
娄哥哥!!我也要!!“不知从哪儿窜出个红袄姑娘,冲上去抱住降娄的胳膊,撒着软娇,愣是将他手中铜板甩没影。降柔不依不挠道:”哥哥!你偏心!只知道照顾降红颜,明明我才是你亲妹妹,她一个捡来的野孩子凭什么!!“她对着降红颜做了个鬼脸,随即哼哼转头看向别处。降柔是她妹妹,小三岁,性子直爽顽皮,说起话来有些难听。周遭的人识得,三人都是降府的公子小姐,那位玉面的俏郎君是降大公子降娄,站他身旁的”猫妖耳“面姑娘身形羸弱,想来就是那位嫡长女降红颜,至于身着红袄性子泼辣的,应是嫡出的二小姐降柔。降娄皱了皱眉,对她态度极不满意:”阿柔,快给红颜道歉,她是你姐姐!!““哼,我不要!!”
镜水镇谁人不知,降府二小姐生来心高气傲,从不会服软,睚眦必报的恶性,惹了不少事,人称“小霸王”。“小霸王”瞪眼睨她兄长身侧,见他这么护着,更吃味儿。她猛地推了把降红颜:”谁要喊她姐姐!!我没有姐姐!!“变故突生,降红颜来不及稳住方向,头猛地撞到桌角,那角又尖又利,在她额头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从她额头冒出,染红了浅淡的眸,顺她清瘦的脸滑落,打在衣襟上,晕成朵朵红花。他赶忙扶稳降红颜,用帕子包住她额头,瞪眼看向降柔,厉声道:“若她生出个好歹,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抱着少女挤出人群。降柔吓得脸色惨白,自言自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街上人潮如海,降娄抱着人,走起来有些吃力,喊了好几声才让出条道。润白的脸热汗淋淋,碎发被汗水打湿了,紧贴他下颌。不远处停了辆马车,规格不大不小,算不得奢华。他将人抱上车,随后驾车直奔云台医馆。怀里的人脸色愈发苍白,嘴微张着,急促的呼吸好似要断了气。”
妹妹,坚持住,医馆快到了,你别睡过去。“清澈的眼眸半阖,呼吸越发急促,少女咬紧下唇强撑口气。医馆的门半畅,降娄抱起人往里走:”宗仙师可在,求您救救我妹妹!““把人抱进来吧。”
降娄看向屏风,白发老者正悠悠品茶,见抱着人,然后起身前往后院。他神色紧张地跟上,直至老者将他赶出去方回过神。府里姊妹颇多,发生口角实属常事,平直,他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不同,降柔伤人了。屋内,宗仙师卸掉少女肩头的斗篷,随后食指按住她眉心,墨蓝的火焰顺他指尖包裹少女,形成一道蓝色屏障。降红颜有意识时,被人勒住了脖子。周遭是一片昏暗的天地,在她前头,有人拽着链条一端,另一头套她脖子上。链条应是旱冰做的,又冷又刺,扎得她心痒。那人唇角弯了弯,笑着说:“哟~姑娘这是醒了?”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没疤,也不痛,难道她梦游了?“这是何处?”
“地府。”
“我死了?”
“不,抓错人了。”
“......”他二人走了段距离,脚下的沙砾变得松软,像是沾水的粘土,稠乎乎的,她脚陷进去,废了些力气方拔出。远处的暗河,闪着星星点点,那光还会动,好似夏至夜里的萤火。此地幽暗寂静,时有靛青色的鬼火跑出来吓人,的确不像假的。少女咬了咬唇,问出心中疑惑:”不是说抓错了?为何不放我回去。“那人站在桥头睥睨她,转瞬威严起来:“本君是玄枵死神,有事要与你商量。”
地界的宫殿不像人间帝宫,没有金碧辉煌的外壳,也没有夭桃秾李的美人。乌青的殿梁,成群的掩面青灯小鬼,处处黑,处处皆是凉意。他人古怪,说是商量,未见半分商议之态,降红颜被锁在殿内好半晌,软榻上的男人仍旧懒洋洋地躺着。软榻上的男人长相精致,比女子还要美。乌发浓眉,桃眼星目,身也高腿也长,头戴银冠,青丝顺垂,一身暗青锦袍,扮相虽简,但就是好看。她吞了吞口水,然后看到他坐起身。宗政道:“姑娘可知自己命数?”
命数一事,她七岁便知晓了。她站在殿前,冲男人温柔颔首。宗政见她泰然,对死之一事毫无惧意,忽地有些好奇。他饶有兴趣道:”若本君有法子救你呢?”
闻言,清澈的眸子闪了闪。然片刻之后,她眼里的光淡了:“死神怎会做亏本买卖,您,怕是要我拿什么来换吧。”
“还不算傻嘛。”
降红颜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坚硬:“不管您要我牺牲什么,我都不会与您进行交易,请您放我回去。”
“呵,你会来求本君的。”
男人渐渐汇成一团缩影,不算奢华的宫殿也随他消散,那道低吟耳语逐渐变小,直至元化归一。外界,有人推着她酸软的胳膊,还有人覆她耳廓低语,周遭是嗡嗡嗡的说话声,噪耳。“阿颜,阿颜,我是母亲,快睁眼看看母亲好么?我的乖女儿~”温柔绵长的哭声传入耳蜗,降红颜只觉熟悉,过分的熟悉。她惊疑道:这女人是谁?我的母亲又是谁?挣扎许久,她终于醒过来了。头顶是她闺房里的花青绣锦床帏,四饵的脆铃还是她系的。粉嫩的肉团猛地扑她胸前,奶声奶气地叫她“阿颜姐姐”,团子哭得伤心,眼泪鼻涕擦她身上。降娄拎起肉团,将二人隔开:“降柯,你阿颜姐姐还没好,不许折腾她。”
小孩受了呵斥,随即鼓起两颊,站在原地看二人。她足足睡了三日,因额间伤口,有两日是在发寒发热中渡过,整个人熬得又虚又弱。“兄长,母亲她可安好?”
想起梦中的女人多次提及“母亲”,她哭得哀婉,不由让人心疼。降娄笑了笑:“母亲很好,昨儿守你一夜,我先劝她去睡了,怎么,醒来就是问候母亲,也不说问问哥哥?”
饿了许久,肚子开始高亢起来,她听得羞赫,将被子往上拉,只露出两眼:”兄长,我饿了,想,求点儿吃的。”
她很少撒娇,现在病了,语调又轻又软,反倒是把他听愣了。面对妹妹难得的娇软,降娄破天荒的喂她时手抖了,连带耳根脖子皆是绯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