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红颜被人吊在树干上。她离地有些距离,冷风吹来,总会卷起裙裾。从她视角看来,周围的树约莫五丈长,又粗又壮。两树隔较窄,细密的叶将月完全遮住,让她辨不了方向。忽地一股阴寒袭来,少女不由打了个冷颤。幽暗的密林里,偶有鬼魅孩提哭声掠过耳畔,袅娜的白烟飘起,恶狼不知躲在何处嘶鸣。妖艳的女声乍响,恍若梵婀玲般,叮铃叮铃,勾人心魄。身体应和着女人的声音扭动起来,动作夸张幅度极大。她只觉浑身燥热,仿佛深陷泥沼,呼吸急促。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记忆跟走马灯似的围着她转。那个浑身散着煞气的男人两度欺她,拿甜言蜜语哄她,回忆里,有人欢呼也有人哭泣,有人喊她“魔后”,也有人喊她“圣女”。腰间忽地一沉,似有重物坠着她。冰凉的指腹隔着薄衫摩挲她,突如其来的不适让她颤了颤。她最是怕痒,尤其腰腹一带,碰不得。那触手顺着衣襟的纹路,有意地探了探。少女忍不住抿了抿唇,她的唇有些干,舔舐过后反倒疼起来。“救,救命啊!”
密林暗处传来道求救的声音。红颜猛地睁眼,喘着气垂眸,腰间空荡荡的,裙摆亦是整整齐齐的,独独,她面色潮红,燥热得很。几个带着假面的男人骑马从里面冲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饿狼。恶狼迅速形成包抄之势,步步逼近。那狼极凶,眼里闪着绿光,獠牙沾满了口水。它们那副模样,显然已蓄势待发,准备将几人一网打尽。领头的恶狼伺机而动,狼眼直盯几人。忽地,暗林里传来道狼嚎,领头狼迅速冲向正中,张着血盆大口对准马脖子狠狠一咬,“刺啦”一声,那马当场断气。马背上的人被掀翻在地,眼见恶狼又要欺近,他一个滚马翻身,迅速拔出腰间佩剑,猛地刺穿了恶狼身体,他撑着剑将狼尸甩远。狼圈不断缩小,几人的马吃不住,死了好几匹。另一人骑马靠近,瞥见他袖口的血痕,将人护在身后:“降公子,可要紧?”
男人青黑着脸,提剑斩掉半截裙裾,然后顺着手臂包扎。他伤口不长却深,若不包扎,浓浓的血腥恐会引来更多妖物。好在来的狼群不多,几人功夫又俊,恶狼已被斩杀殆尽。吊在树上的少女皱起了眉。兄长怎会在这儿?上一世记忆,此刻降娄应在书房温习功课,准备明日的乡试。而她是在三日后误入深渊。上一世,她在七岁方被降府收留,这一世一岁便到了降府。反之,与宗政玄枵相遇的时间原是七岁,如今却改成了十七岁。看来,她重生之后时间线也发生了变化。降娄撑着身子,背靠树干喘息,他额间出了许多汗,脸色乌青,似是强忍难受,连唇都咬破了。另一个褐衣男子走上前,猛地擒住降娄下巴,迫使他仰头:“不是告诉你不要逞强?”
“我,”男人指腹擦过降娄嫣紫的唇,弯身封住了他脱口而出的话。站在一线吃瓜的位置,降红颜第一次觉得脑袋不够用。树下的两人吻得忘我,啧啧的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几人也只是象征性的扭头回避,好似见惯了。过了许久,她听到褐衣男子喘着粗重的气说:“以后不许再犯,若再犯就不是一个吻能解决的事了。”
降娄小声道:“嗯,知道了。”
“啊楸!”
少女惊得面红耳赤,鼻尖仍有痒意,她咬咬牙,憋住气。夜里风凉,她被人绑来时,就套了件汉白薄衫,在这儿吹了许久,鼻子都红了。树下几人提剑警惕四周,褐衣男子将她兄长搂在怀里,好一副护妻模样。忽地,一只银白绣鞋落到了降娄怀里。他捏住绣鞋,目光落在素色的绣花上,虽不精细,却看得出是树梨花。男人递了个眼神,褐衣男子心领神会,随后闪身遁入树梢。他身手敏捷,脚踩树干一个蹬腿便跃到高处。还未反应,来人抬手割断绳子,双手稳稳抱住她,飞身跳下。众人皆是好奇的打量。眼前的少女可谓美人如画,虽看着文弱,亚不住气质佳。降府三位小姐,这位大小姐鲜少露面。说是一岁那年降老爷捡回来的。将人寄在嫡母名下,给了降姓,因她生得美,红颜薄命,名为红颜。府里所有孩子都有娘,都有人庇护,除了大小姐降红颜,一个挂名孤女。看清来人,降娄有些诧然:“妹妹怎的来了此处?”
红颜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又酸又甜。兄长为她挡了两世的难,最终都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她的兄长,不论前世今生,都不会因为她是鲛人遗孤或是为祸世间的妖女的而背弃她。可最后,她的兄长啊,死在了自诩正道的众仙门手下,落得个挫骨扬灰。重逢的喜悦激荡着心扉,眼里积蓄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了,一个没忍住,鼻子一酸,”哇“地一声,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猛地扑进他胸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红颜性子要强,即便受了天大委屈,她也是吞了眼泪往肚里咽,这般梨花带雨软弱可欺,少见。怀里的人哭得不能自已,抽抽嗒嗒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半哄道:“好了,哭鼻子,再哭就不漂亮了。”
他抬手擦掉少女眼角的泪花,心里疼得委屈,眼前的少女好似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守住她。“红颜抽了抽鼻子,打着哭嗝:”兄,兄长,我们还是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降娄怔了怔,忍不住看褐衣男子一眼。男子目光落在降娄搭她肩上的手,有些吃味儿。哦,她差点忘了,这男人刚和兄长亲热来着。她清了清嗓子,低咳一声,噙着眼睨向他二人:“兄长,这位是?”
前世兄长并未婚配,也未曾与人结亲,这位宽肩窄腰的,她不曾见过,却又觉得熟悉,尤其是他腰间挂的莹白玉牌。听她这话,男人转瞬紧张的羞红脸:“墨池,他,是墨池。”
墨池?记忆里,墨池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同他兄长一般大,身高腿长的。他长得极好,颇受府里的小丫头欢喜,就连骄横跋扈的二小姐也倾慕他。不过,少年身世不好。墨池是父兄从土匪窝里捡回来的。听说,他是被人绑到土匪窝的,若父兄晚到一步,他便做了刀下亡魂。从前,他一直跟着兄长出生入死,直至兄长死后,他才失了踪迹。红颜弯了弯唇,打量着他,的确,墨池长得极好,丰神俊秀,配她光风霁月的兄长,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