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我的结局了。”
“事已至此,我已无挂念。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看见武先生所描述的……未来。”
【一】唔……有些刺眼……怎么回事……好温暖……我不是……还在铆山的涵洞了么……光……这是光吗……真的,好久不见了啊……清晨,Z国971部队军医院。当第一缕阳光从窗台映入病房内时,昏迷了不知多久的顾柳言缓缓睁开了双眼,顶着残存的头痛观察着四周——病房内空无一人,干净整洁,更重要的是,明净的窗台之外,映入了顾柳言数月不见的阳光。那是这么多日潜伏在铆山的顾柳言求之不得的明媚的阳光。躺在病床上的顾柳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正当她想着自己此刻的处境之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两个久违的身影走入了房间——“小顾!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周大哥!小徐哥!你们……你们怎么……”当看见走入病房内的周之恒与徐玉成时,顾柳言又惊又喜,心中郁积已久的委屈一下子释放出来,化作滚滚热泪从她的眼眶之中溢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看见了曾与自己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两位半年未见的挚友,虽然并不清楚二人此行的目的,但情绪颇为激动的顾柳言已经考虑不了这么多了,还没等坐到床边的周之恒与徐玉成向她问候,她便趴在猝不及防的徐玉成的肩膀上,止不住地啜泣。“小顾……”面对在自己怀中莫名痛哭的顾柳言,对于女子一直颇有隔阂的徐玉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迷茫地看向周之恒——周之恒向他挑了挑眉毛,似有若无地笑了笑,示意他不必有任何动作。徐玉成只能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任由顾柳言宣泄自己这半年以来的委屈。作为“伍”之中年龄最小的成员,在其他四人眼里,顾柳言一直都像他们最小的妹妹,虽然平日里的她比任何人表现得都更为阳光,更为开朗,但每个人都知道,她内心所隐藏的心魔恐怕是五人之中最为可怕的。也正因如此,对于平日里性格乖张的顾柳言,其他人对她往往十分包容照顾,仿佛是她的亲兄亲姊一般。但能让一向在他们面前表现得那么开朗阳光的顾柳言如此伤心委屈,哪怕是周之恒与徐玉成也无法想象这半年以来被秘密调往铆山基地执行任务的顾柳言究竟遭遇了什么。不过现在铆山内奸已除,行动部队已经部署妥当,“落天行动”的最后阶段尚未开启,这是决战之前难得的空暇,也是众人难得的叙旧时光了。待到顾柳言终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拭干了自己的残泪,在徐玉成的搀扶下重又靠在病床背上,周之恒方才开口说道:“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嗯……没事了,放心,周大哥——不过这里……究竟是哪儿?”
顾柳言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不禁疑惑地向周之恒问道。“这里是驻京域971部队军医院——是钱宇谦将军将当时昏迷的你带至此处的。”
徐玉成回答道。“971部队?!”
听到此处,顾柳言显然有些诧异,她又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周围的环境,似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喃喃说道,“没错,的确是钱叔叔的部队……很多年没有来过了,我居然一时未曾认出这里……”“钱……叔叔?”
敏锐的徐玉成迅速捕捉到了顾柳言言语之中无意间流露出的信息。“没……没什么!”
听到自己说漏了嘴,顾柳言连忙止住了话头,岔开了话题,“对了,周大哥,小徐哥,你们怎么来到了部队里?这里可是军事重地,你们来到这里,应该不是只是为了探望我的吧?”
“呵,不愧是小顾,昏迷这么久,脑子还是如此的清晰。”
周之恒笑道,“我们来到这里的理由,当然和你是一样的。”
“嗯?周大哥……是什么意思啊?”
顾柳言仍是有些困惑。“钱将军已经将接下来的计划都告知我们了,”徐玉成解释道,“我和之恒哥将和你一起潜入这次行动的部队之中,参与对武云天的正面作战。”
“原来是这样。”
顾柳言的语气有些惊喜,能够再与这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共同作战,对于已经在危机四伏的铆山孤军奋战数月的她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对了,董姐姐和……小陈哥,他们会来吗?”
“……放心,他们已经通过各自的方式,奔赴那个最后的战场了。”
周之恒想了想,拍了拍顾柳言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和他们会再见面的。”
“不过,再见面时,就是决战的时刻了。”
话至此处,周之恒的语气也不禁严肃起来了。窗外,京域的阳光依旧明媚,但对于决战前景也无把握的周之恒心头也不禁蒙上了一层阴霾——武云天的实力,他的了解仅限于“强大”与“深不可测”这样模糊的词眼罢了。非至交手之时,周之恒也不能肯定,在与武云天的正面对决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局。时至今日,周之恒依旧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位合格的领袖,一位名副其实的“麒麟”,相比较其他四人各自怀有的天赋与背负的过往,他那看似一帆风顺的履历反而让他成为了“伍”中的“异类”。而正是这位“异类”,却要背负起引领其他四人的职责,为整个组织指引前进的方向——这便是周之恒为自己设定的应当扛起的责任,而直到现在,他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做到。看着身边正笑着叙旧聊天的徐玉成与顾柳言,周之恒只能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好他们,保护好董司慧与陈正昊,保护好每一位……自己于此世再难寻觅的朋友。或许,他只是不愿再孤独下去了。“……也就是说,所有行动部队的战士们都已经从铆山转移至971了?”
顾柳言说道,“呼——总算不要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山中基地了。对了,钱……将军呢?他难道不在971部队?”
“钱将军……他应该已经回到铆山了。”
了解内情的周之恒迟疑了片刻,补充说道,“他说……铆山方面的事情,还有些残局需要打理。”
【二】“对不起,首长。我知道您非常看重我,是我骆因辜负了您的栽培。在这最后一封信中,请允许我向您诚挚地道歉。骆因本就孤苦伶仃,了无牵挂,今日若是永别,倒也不劳烦首长多费心。”
“但针对武云天先生一事,希望首长与铆山方面三思——首长与武先生是旧友,应当知道武先生的为人。叛国为乱一事,实在尚待商榷。恕在下不能在信中详述,否则一旦此信被他人寻出,恐怕会陷首长于不忠不义。”
“您知道的,单凭我们的力量,是拦不住武云天先生的计划的。更为重要的是,依在下的愚见,我们的确不应该阻拦武云天先生……”此时,铆山基地军医院的停尸间内。昏暗的灯光下,自沉而亡的骆因的尸身躺在铁台之上,面貌一如生前,只是早已失去了血色——在钱宇谦救下顾柳言后,范烟雨迅速组织纠察队力量,经过近半小时的打捞,终于在冰冷深邃的涵洞之底找到了骆因的遗体。而此刻,身为曾经最重视他的首长,范烟雨正伫立于骆因的遗体旁,凝视着他那双早已睁不开的双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所言。就在来到停尸间的前几分钟,悄悄进入骆因生前的办公室、收拾其遗物的范烟雨找到了一封骆因亲笔写下的绝笔信——写给她的。这让范烟雨很是意外,但当读完这封信后,范烟雨的心中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先前心中的杂乱愁绪并没有消除,只是范烟雨不知该从何理清这些误会与偏见。二十年前,刚刚离开开益、回到铆山基地任职的范烟雨第一次遇见了当年还只是一名年轻士官的骆因。暗无天日的铆山基地,锤炼了一代又一代Z国军人的心志,是无数如钱宇谦、范烟雨等军中良才的摇篮。也正是因此,身为曾经开益创业之时叶藏锋的黑衣军师,韬略满腹的范烟雨深知,“铆山基地负责人”这个位置对于铆山、乃至对于整个Z国军队而言意味着什么。安排好铆山基地的日常工作、改良铆山的训练计划,这些对于才能过人的她而言都并非难事——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精力越发下降的范烟雨逐渐对原本轻车熟路的工作感到力不从心。也就是从此刻起,另一项重要的工作被她提上了日程——挑选并举荐下一任铆山基地的负责人。认真严谨的性格与早年创业的经历使得范烟雨看人的眼光相当凌厉狠辣,而她也告诉自己,在决定自己工作的继承者这一方面,容不得任何的退让妥协。也正是因此,时至今日,仍没有确定自己职位的继承人的范烟雨只得拖着每况愈下的身体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维系着铆山中枢的运转。不过虽然并未确定,但若提及这份特殊位置的继承人人选,如今的范烟雨心中倒是有几个答案——而目前令她最满意的,正是这位看似不起眼的骆因上尉。从第一次在铆山看见骆因的那一刻起,相人的本能告诉范烟雨,这位戴着眼镜、彬彬有礼、看起来格外斯文的青年军官,并非一个软弱无能、庸庸碌碌之辈。在几番试探与考验过后,骆因也用其实际表现向范烟雨证明,她的第一直觉没有错。勇气、才能、心态、意志……尽管尚未达到范烟雨心目中合格的继承者的标准,但若让她来评价,在这偌大的铆山之中,骆因绝对是最接近她标准的那一位。而现在,自己最寄予厚望的继承者人选,已经没有了声息,静静躺在了自己面前。身为那一代人中公认的奇女子之一,范烟雨的意志之坚定、性格之坚强就连叶藏锋都敬她三分。她绝不会因为损失了一位继承人而停滞于此——哪怕是她最为看好的骆因。至于她此刻停留此处的原因……“老范。”
正当范烟雨凝视着骆因的遗容之时,停尸间的门被悄悄打开了——将溺水昏迷的顾柳言送回971部队军医院的钱宇谦悄悄回到了铆山,几番寻找后,在这间偏僻而阴暗的停尸间中找到了范烟雨。“老钱……”当范烟雨抬起头的那一刹那,钱宇谦便察觉了此刻她的不寻常之处——那是他记忆里极少在范烟雨眼中察觉到的哀伤。在钱宇谦的回忆中,上一次看见流露出如此情感的范烟雨,那便是二十年前当她被迫离开共历多年风雨的叶藏锋、回归铆山的时候。“……顾家的小丫头,怎么样了?”
看到钱宇谦注视着自己的奇怪的眼神,机敏的范烟雨瞬间收敛了先前无意间流出的情绪,将话题迅速转移。“放心……只是普通的溺水与轻度的失温症罢了,已经送到医院里了。”
钱宇谦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丫头,真是把我吓到了,做事还是这么不计后果……”“没事就好……”范烟雨舒了口气,语气之中夹杂着些许敷衍与心不在焉。“根据上峰的命令,如今铆山内部的指挥层出现了武恒的内线,保险起见,铆山方面暂时失去了本次行动一线部队的指挥权。”
见范烟雨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丝毫缓和,钱宇谦只得继续顾左右而言他,“七十人的一线行动小队已经悉数抵达971部队,由我直接负责——不必失望,老范。在这次行动中,铆山和你的任务依旧很重要,你还不能就此懈怠。”
“……我知道。”
听出钱宇谦弦外之音的范烟雨沉默了片刻,语气低沉地回答道。“老范……”看着范烟雨心事重重的模样,纠结许久的钱宇谦再也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骆因上尉与武云天有联系?”
对于钱宇谦单刀直入的质疑,范烟雨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只是继续静静地注视着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之中的骆因,一言不发,神情格外复杂。停尸间的氛围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此刻的钱宇谦心中的警惕性达到了最高点。尽管并不愿意这么想,但自从此次特训进入第三阶段开始,原本无比配合训练的范烟雨态度变得莫名的消极起来,不再过问训练过程之中的具体细节,反而在他不注意时离开原本的监控室,秘密地准备些什么——从后面事情的发展来看,很明显,对于骆因的叛变,范烟雨早有预料。更准确地说,在钱宇谦看来,她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无论是行动上还是心理上。而这,正是钱宇谦所担心的。武云天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在这座铆山基地之中,如今的指挥层老资历几乎都曾经是武云天的战友,甚至连钱宇谦也不例外。也正是因此,当初在初步侦查阶段时,钱宇谦的工作量是难以想象的。而在铆山的指挥层之中,钱宇谦故意忽略了一个最有嫌疑的人选——这便是范烟雨。作为他和武云天同一期的铆山老学员,一来,钱宇谦相信她对国家的忠诚;二来,如果范烟雨选择站在武云天一边,平心而论,当下的钱宇谦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对付她。“……哼,你多虑了,老钱。”
看着眉头紧锁、神情紧张的钱宇谦,看穿了其心思的范烟雨苦涩地一笑,“更准确的说……是我把骆因介绍给武云天的。”
“……原来如此。”
出乎范烟雨的预料,对于这个答案,钱宇谦反倒像是松了口气,语气也随即缓和下来。“怎么?现在知道真相的你,对我没有怀疑?”
范烟雨反问道。“只要是你亲口告诉我这个答案,我便知道,你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
钱宇谦语气坚定地说道。“呵……行。”
范烟雨拍了拍钱宇谦的肩,转身向着停尸间的门口走去,不再回头。“当初武云天的野心还没有显露的时候,为了让骆因这孩子熟络京域的事务,我将武云天介绍给了他。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过问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系。”
“但我至今依旧记得,骆因第一次与武云天交谈时,他那一脸崇拜的神情——那是一种信仰层面上的共鸣,我只在那些狂热的教徒脸上见过那样的神情。因此,当你第一次说明来意时,老钱,我便想到了骆因。”
“原谅我,钱宇谦——我已经说过很多次,铆山真的难寻后继之才了,我不愿意失去任何一名像骆因这样优秀的后辈。但如今的我还是失去了——为了消灭我们曾经的一位共同的朋友。”
“事已至此,既然骆因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我无话可说。若有需要,铆山依旧会全力支持这次‘落天行动’。但老钱,从个人的角度,我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吧——”“你们不应该与武云天为敌,真的。他看得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远。”
“你我都知道,要想重整此世,牺牲在所难免。而在我个人看来,武云天想要做的事情会让这些必然的牺牲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
停尸间的门关上了——现在,是钱宇谦默默地注视着骆因那在他看来尚显稚嫩的脸庞。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极少见地感到了一阵空虚,一阵对前路的迷茫——但这迷茫转瞬即逝。他也轻轻拍过骆因肩膀上的军章——那曾是范烟雨寄予他的期望,现在,如同扑火的飞蛾,已燃烧成了灰烬,消散在铆山深处的长夜之中。是啊,老范说的很对——在牺牲无法避免的前提下,如何让这些牺牲的价值最大化,才是我们做出选择的依据。而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豪赌,一场推翻这个几乎为必然的前提的豪赌——我们,本可以避免牺牲。【三】京域,武恒大厦。来自R国的凛冽之风早已将京域带入了漫长的寒冬,漫天积压的乌云掩盖了往昔的阳光,令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尤其是对于武恒的员工们来说。自今年十月以来,整个公司陷入了某种紧张之中。员工们在维持着公司日常运转的同时,高层几乎收回了所有的对内对外的贸易活动,将公司自己变作了一潭死水——任何一家管理层正常运转的公司都不可能作出这般自断手足的愚蠢行为。但对于武恒的员工们而言,虽然并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但他们的确坚决地执行着这一路线,回收整理着武恒自创建以来所有的活动记录。若是从军事的角度来看,如今的武恒,如同一支正在收缩自己力量、严阵待敌的军队,为这个干燥而寒冷的京域之冬平添了几分肃杀与紧张感。“武先生,我回来了。”
此刻,武云天的办公室内,一名肤色黝黑、身材精壮的矮小男子敲了敲门,向正在核对员工名单的武云天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哦……阿寻,你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名叫“阿寻”的男子的声音,武云天微笑着从办公桌前站起,接过其手中所持的材料,示意其坐到沙发上。“这一次出差,你的任务可不少啊……辛苦了,阿寻。情况如何?”
武云天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一边翻阅着阿寻这次的任务汇报书,一边询问阿寻此行的具体情况。“M国的文森特先生那里,所有的合作手续已经了结了,曼德莱的人做得很干净,什么案底都没有留下。”
阿寻汇报道,“相比之下……我们的其他合作方,在这方面多多少少有些毛手毛脚了。不过请武先生放心,我和姐姐已经处理干净了。”
“嗯,很好,辛苦了。”
武云天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话说回来,阿冉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她去哪里了?”
“姐姐并不放心小易的安全。在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她便去‘安全区’和小易与田先生会合了。现在,她正与田先生一同保护小易的安全——我没能阻拦她,您知道,我拗不过她。但我想,武先生应该也不会反对姐姐的决定,对吗?”
阿寻回复道。“……哈,自然。”
武云天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阿冉还是那样……自我将你们从南洋带回来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没真正听过我的话。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符合我的心意。”
“您应允了就好。”
阿寻也微笑着回应道。“小易目前的情况很好——尽管没有京域这般的锦衣玉食,但在‘安全区’的她,一如您所愿,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那真是太好了。”
提起武知易,一向雷厉风行的武云天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愧疚,“小易……是我于此世最后的牵挂了。她的母亲还在时,我便不曾给她带来什么……美好的回忆。身为父亲,我……太失败了,太失败了……”“……请不要这么说,武先生。”
见武云天似乎有些难过,阿寻连忙出言安慰道,“若不是您当年出手相救,我和姐姐……已经死于那场灾难之中了。”
“……那不一样,阿寻,那不一样……”武云天似是喃喃道,随即又打断了自己的无端怀想,“总之,有小田先生和阿冉照顾,如今小易的事我可以放心一些了。”
“但,接下来的这个冬天,才是我需要全神贯注的领域。”
“……还有什么话想说,就尽管说吧——我们没多少时间像这样坐在这儿敞开心扉地聊天了,你知道的,阿寻。”
察觉到今日略显局促与焦虑的阿寻的武云天目光并未移开任务汇报,心中却早已明了。“……对不起,武先生。”
终于,被揭穿的阿寻再也没有忍住,有些急迫地起身,来到武云天的面前,“我知道,我不该违抗您的意思。但,我实在不理解……我与姐姐陪着您这么多年,对您的性格与行事也算是熟悉了。您为何要行此自取灭亡之举?难道之前您所布置的一切,都要白白地……”“哈哈……我知道,我都知道——阿寻,别着急,先坐。”
武云天释然地一笑,示意焦急的阿寻回到沙发上坐好,缓缓而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前些日子,在你还没有回京域的时候,那位铆山基地里的尉官,骆因先生,投水自尽了。”
“什么?!”
阿寻大吃一惊,随即说道,“骆先生怎么会……不,武先生,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您之前的命令,若您执意如此,我也愿意效仿骆先生……”“错!大错特错!”
阿寻被武云天突然的喝止吓了一跳,随即噤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大发雷霆的武云天了。“唉……”武云天长叹一声,扶着额头缓缓说道,“这么多年了,阿寻,你还是老样子,意气用事,快意恩仇,一派江湖草莽的作风。”
“听好了,阿寻——我最后一次重复我的命令,”武云天严肃地告诫道,“一旦Z国军方开始行动,武恒的所有员工,包括你,都必须立刻缴械投降,配合Z国政府的一切行动,哪怕是……杀了我。”
“可……”听到这样的命令,一向将武云天视作自己父亲的阿寻又急又惑,不禁跪下来求道,“阿寻能够为武先生做任何事,但……背叛武先生,阿寻宁死不从!”
面对如此忠诚的阿寻,武云天并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愈发地忧愁。他不禁起身,背对着阿寻,望向了落地窗外那乌云密布、严冬将至的京域。“……阿寻,我问你,”过了许久,武云天才低沉地问道,“你还记得,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先生的理想是……”跪着的阿寻忙不迭地回答道。“记得就好。”
武云天打断了阿寻的赘述,悠悠说道,“为了我的理想,我走过了此世各处,甚至窥探得彼岸一隅,我看见了无数敌人向我走来,也目送着无数亲友离我远去。我曾以为,自己可以亲手完成自己的理想,我愿意为其付出一切——直到近年,我看见另一线转机。”
“一个推翻世俗所公认的前提、更好地实现我的理想的转机。只要我迈出那一步,那我一生都未曾愿意迈出的一步,也是我早该迈出的一步。”
“而现在,为了这一线转机,我将献出我最后的力量——这是我的决心,也算是……我的赎罪吧,以此世一般的伦理观看来。”
“这条路太过崎岖艰险,我已经牺牲了太多。”
武云天蓦然回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阿寻,“如今的武恒早已不是我的武恒——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因我而付出任何不应由他们付出的代价。你们应该会有更好的生活——我不喜欢政府和军方的那一套,但平心而论,只要你们配合政府与军方,他们并不会为难你们,我很清楚。”
“至于我……”说到自己,武云天沉默了片刻,随即坚决地说道,“五十年了,我也看得够多了,做得够多了。”
“让我休息一下吧,阿寻——若你没有问题,就回去做好准备吧。”
“我们,都不会再活得这么累了。”
“武先生……我……”阿寻缓缓起身,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对不起……我控制不住……”“好了好了,擦擦。”
武云天微笑着递过纸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我们今天又不是永别,干嘛这么伤感?”
“是……是啊……抱歉,武先生,倒是我唐突了……”阿寻迅速擦干了泪水,重又挤出一丝笑容。“这才对啊。”
武云天点了点头,“毕竟在离开武恒前,你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我明白,武先生。”
阿寻利落地回复道,“通紫阁那里我已经安排妥当,只待武先生做细节的安排。”
“嗯……”武云天点了点头,再次看向窗外——朔风凛冽之中,通紫阁矗立于林立的楼厦中央,格外高大,格外肃穆。“从何而始,从何而终……”“那就是我最后的一幕了……阿寻,我的落幕想要壮烈一些——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个人层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