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听出皇上的欣赏之意,以及暗藏的别的心思,但只赔着笑,不敢多置一词。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可不能马虎。“去,昨晚委屈了莫二,去朕的库房拿那对夜明珠送去长宁宫,姐妹二人一人一个。另再给莫二送些江南的织锦,要颜色鲜艳的,素的也挑一些,送贵妃。”
大太监心头一震,头低着,忙应下了差事,退下去办。皇上这阵势……不是明晃晃地为莫家姐妹做靠山吗?她们才闹这般动静,只怕妃嫔们还没想好怎么告状,就被皇上这不罚反赏的举动气得睡不着了。哎,这宫里的风向,怕是要更偏向长宁宫了。岂止啊,原本还想着联合后宫其余三妃去状告莫贵妃草菅人命,包庇其妹在宫中胡作非为的罪名呢,结果还没走到丽妃寝宫外,就听到消息灵通的宫人回禀着长宁宫受赏的消息。宜妃年岁不轻了,身子本就弱,这么一气,直接病倒了。喝着搀了黄连的苦药都不觉得苦了——都比不得心里头的苦!“母妃,母妃您一定要为儿臣做主,那莫酒就是个疯子!她这般嚣张,女儿被她打了脸,这往后还怎么立足啊!”
偏偏馨月公主过来哭着要宜妃一定给莫酒个教训,正喝药的宜妃看了眼年纪不小却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女儿,不禁长叹了一声。“馨月,你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了,乖乖待在寝宫,以后少出去惹祸……那莫酒,哎,罢了,罢了,你是公主,往后你只会比她嫁得好,何苦争这眼前一时之气呢。”
馨月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听进去了这话。是啊,她可是公主,莫酒再怎么嚣张,将来能有公主嫁得好?等着瞧吧,等她许了婚事,她要将莫酒嫁给最低贱的贩夫走卒,狠狠地羞辱她!此时被赏赐围绕的莫酒,打了个喷嚏。“阿姐,我怎么觉着……这是个昏君呢?”
“不许胡说!”
莫锦听着妹妹这纳闷的一声,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忙伸手抵着唇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莫酒慎言。莫酒扯了扯唇角,没趣地往椅子上一瘫,她闹这么大动静,皇帝老头还给她赏赐……不是昏君的话,那就是——她缓缓坐直了身体,眯着眼,声音极冷地说道,“我明白了,原来他是要——捧杀我们。”
以为她察觉到皇帝的心思,莫锦刚提起的心,又因为这句,回落了下去。然后便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好吧,说小酒长大了,她又还不懂这男女之情,说她不懂吧,她又整天地惦记着那七殿下。莫锦笑着笑着,就又开始犯愁了。没想到皇上这念头起了不说,还这么快就开始了行动。看来,她还要更快些才行。莫锦忽然伸手按了按莫酒的肩,眼神力带着坚决,无声传递着她的郑重。必须赶在这之前——将小酒嫁出去!莫酒:?她怎么这么看着我?这眼神……怎么那么像是要卖孩子的前奏?莫锦摸了摸妹妹懵懂茫然的小脸,忽然笑容就敞亮了起来——不是喜欢姜暝那样的吗?只要不是姜暝,像姜暝的俊俏郎君,普天之下定然多的是!是以,当皇帝来长宁宫和莫锦提起宜妃拖着病体求他给馨月公主挑一门婚事时,为他宽衣的莫锦神色一动,便顺着这话主动表示愿意帮着相看。“爱妃这般善解人意,丝毫不计较馨月和小酒之间的龃龉?”
皇帝一怔,转过身,摸着莫锦的小手,温和地笑着,眼神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莫锦笑容温婉,没有半分阴霾和虚伪,“小孩子打闹,宜妃没怪小酒,臣妾便已很是感激了。馨月也是到择婿的年纪了,臣妾身体康健,替宜妃分担些也是应该的。这样皇上也不用忧心馨月的婚事……”听不出问题来,加上莫锦这些年虽然独得圣宠,却未曾恃宠而骄做出格的事来,所以皇帝没有多想,只搂着她,笑了笑,莫锦抬眸,打量着再怎么保养也盖不住眼角细纹,唇角纹路的男人。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垂下的眸光却是冷的。“说起来,小酒和馨月同年不同月,小酒好像也没比馨月小多少?也是要谈婚论嫁的大姑娘了……”皇帝闻着怀中美人香,却开始惦记另一个美人来,状似随口一问地开口道。莫锦控制住身体,故作话家常地接了话茬,“小酒比公主小了半岁呢,而且臣妾这些年太宠着她,以至于她还是个孩子的性子。长姐如母,母亲过世后,臣妾可是将小酒当女儿一样带在身边……所幸臣妾有皇上怜惜,才能护着幼妹,有皇上和小酒,臣妾才不至于……孤零零的。”
说着,便从皇帝怀中退出去,捏着帕子拭泪。这是在点小产没了的那个孩子一事了。皇帝顿时收敛了温和与笑意,顿觉索然无味。怜惜倒是有,但听出莫锦要将莫酒留在身边,目前不打算让莫酒谈及婚嫁,更是说出将妹妹当女儿养的话了……皇帝很难不怀疑,莫锦是知道自己的打算,所以才这般婉拒。什么意思?他身为皇帝,九五之尊,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不能要?就算他年长莫酒二十来岁,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就算七老八十了,也能纳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给莫锦贵妃之位,可不是为了让她约束自己的。“贵妃心情不好,早些歇着吧,朕改日再来探望你。”
若是往日,莫锦已经温柔解语地开始哄皇帝开心了,但今日,她却只是背对着他,沉默不语,直到皇帝拂袖转身,才施施然转身行礼,温声说着恭送他的话。待皇帝负气走后,芳华扶着维持着行礼姿势的莫锦起来,叹了一声,心疼又无奈地劝着,“娘娘,您何苦同皇上较真呢,装不知便行了,方才若是皇上真动怒……”“真动怒如何?”
莫锦面容沉静如水,她手拂过平坦的小腹,唇角噙着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何其狠的心,这样的人,我怎可让小酒步我的后尘!”
“娘娘慎言!”
芳华忙吓得吸气,劝阻着。莫锦却淡淡地哼了声,“别的事都允了他,睁只眼闭只眼任他践踏,唯独小酒的事,不行!他要小酒,便是要我的命!”
闻言,芳华更是心疼和替莫锦难过,孩子没了娘娘都没有现在这般生气和焦心,对娘娘而言,莫家的事大过一切,二小姐更是她的眼珠子、心头肉,碰都碰不得。皇上这次……真的是过分了,纳了姐姐不够,还想纳妹妹?真当莫家卖女儿吗?难怪像娘娘这般温婉懂事的性子都这般动气,可见触及逆鳞了。莫锦扶着芳华的手,来到窗前,推开窗,让冷风灌进来,她眼中一片死水的寂静,却又很快燃了点点星火。风中传来她叹息似的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芳华,原来一忍再忍,是会被当做软柿子揉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