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更鼓响起,宫门缓缓打开,岳发祥沾了金国正副使的光,跟着二人当先而进,群臣跟在后面鱼贯而入。到了文德殿门口,一位公公迎上前来,施礼道:“烦请岳少卿陪同两位上使先到偏殿等候,等皇上宣召。”
完颜铁磬和完颜如玉知道这是正常流程,也不答话,向着偏殿而去。岳发祥见这位公公年纪似乎已经不小,满脸褶皱,鬓角雪白,但脚步沉稳,目中偶见精光,心中一凛,恭敬道:“不知公公高姓大名?”
老公公不紧不慢地答道:“岳少卿客气了,老奴贱名李仆,不足挂齿。今日乌云压顶,东风齐至,必有一场大雨,岳少卿以为然否?”
岳发祥听他说话很是怪异,心中一动,“公公所言甚是,可大雨之后必然放晴,到时人间必处处光明!”
李仆打个哈哈,“岳少卿高见!”
旋即低声道:“金兀术与赵构书信,我已到手,所虑者唯有太后,如她咬死不认,此事难以善了!”
岳发祥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果然高位之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原来皇上近侍居然是赵鼎的人!当下答道:“太后那里尽管放心,她必然会认!”
李仆不知岳发祥哪里来的自信,将信将疑地看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离去。岳发祥陪着二人静坐于偏殿之中,表面闭目假寐,心中却将各处细节过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李仆进来,说皇上有请二位上使。岳发祥将各种负面情绪统统抛诸脑后,事已至此,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人死鸟朝天,怕有何用!当下抖擞精神,跟着进入文德殿。只见赵构高坐于皇位之上,眉飞色舞,显得甚是开心,下面秦桧汤思退万俟卨等七八人都是面露喜色。而赵鼎王庶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但其他朝臣或脸色阴郁或横眉立目,显是心中不服。完颜铁磬与完颜如玉右手放在胸口,微微躬身,算是行礼,赵构并无不快,笑着道:“上使不必行礼,快快请坐。”
两人刚刚落座,秦桧便道:“既然两位上使已到,咱们便开始吧。”
赵鼎见秦桧如此急切,眉头一皱,不由得看向了岳发祥。岳发祥无奈摇头,谁知道赵秉在搞什么东东,现在无论赵构还是完颜铁磬,应该是最为放松之时,此时发难,乃是最佳时机,一旦错过,让人有了回转余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眼见双方将国书拿出,双方签字,再加盖印玺即可,就连秦桧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殿门突然打开,就听一人喝道:“且慢!”
殿中所有人都大为错愕,齐刷刷回头望去,只见李仆弯腰弓背,领着四位须发花白的老人进来,当先一人,面容古拙,宽袍大袖,正是赵秉,第二人面皮白净,长相甚是文静,书生打扮,第三人身材矮小消瘦,但双手背后,气势逼人,第四人却是身材高大,面如重枣。赵秉四人走到近前,抱拳施礼,“参见皇上!”
赵构却有些不满,“四位长老,今日乃是朝会,商讨的都是国家大事,咱们宗族之事,来文德殿做甚?”
秦桧也跟着道:“四位长老,不如先到偏殿休息,等我们办完国事之后,朝臣们都散了,你们再找皇上议事,如何?”
赵秉摇头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且刻不容缓!老夫建议除左右二相,枢密院及各部尚书外,其他人等一律去偏殿等候!”
赵构面露难色,“大长老,如是普通朝会,自然可以优先处置咱们赵氏宗室之事,但今日乃是我大宋与金国缔结盟约之日,现在就差加盖印玺然后交换国书了,情况再紧急也不差这点时间吧?”
赵秉斩钉截铁道:“不可,我们今日到此,就是要先处置家事,然后再由你们商谈议和之事!”
秦桧见赵构脸有犹豫,忙朝万俟卨使了个眼色。万俟卨会意,出班奏道:“皇上,宋金两国议和,万万不可推迟,如果惹得金国不快,金军一旦大举南下,势必生灵涂炭,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们都是读书人,以仁治国,谁能看着百姓如此受苦?陛下,为天下计,为百姓计,万万不能因家事而废国事呀!”
岳发祥听的目瞪口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怪不得秦桧会让此人出来说话,果然能言善辩,而且极有谋略!先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弄得其他人明知道他所说有问题,偏偏短时间内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果然众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辩驳才好,更有甚者,想起当年金军屠戮劫掠的惨况,不寒而栗,便隐隐有了赞同万俟卨的念头。就在此时,身材高大老者走到万俟卨面前,喝问道:“你是何人,敢在朝堂之上胡言乱语?”
万俟卨见自己刚才一番言语镇住了众人,心中甚为得意,此时见这老者不是很客气,也是有些生气,顺口答道:“我乃监察御史,有闻风奏事之权,我说什么,与你何干?”
身材高大老者本身面色就红,现在听万俟卨如此顶撞自己,更加像是要滴出血来,再不答话,举手便是一记耳光!万俟卨本身就尖嘴猴腮,下巴上胡子稀稀拉拉,高大老者手如蒲扇一般,这记耳光糊在万俟卨脸上,结结实实,便如一张大饼贴在半边脸上,从下巴到耳朵,没有落下半点空隙!这记耳光打得极重,万俟卨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一个跟头栽倒在地,耳中轰轰作响,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高大老者余怒未消,见万俟卨栽倒在地,抬脚就踹,赵秉急忙喊道:“四弟不可造次,快快住手!”
高大老者甚是听赵秉的话,马上住脚,悻悻地走了回去,临走还不忘朝万俟卨吐了口唾沫。大宋立国以来,素以文治见长,朝堂之上辩论极多,出手打架极少,众朝臣见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赵构率先反应过来,怒道:“四长老,万俟御史所言不无道理,你因何动手打人?现在金国上使在此,岂不丢了我大宋的脸面?”
秦桧马上附和道:“四位长老,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拦阻着两国和谈如此重要之事,却动手打监察御史,还说你们之事非同小可,刻不容缓,本相看有点不像啊!”
又转头望着赵构,“皇上,请尽快加盖印玺,交换国书为是!”
赵构如梦方醒,“秦相所言甚是,国事要紧!”
命人取出印玺,准备签字盖章。赵秉大声道:“既然皇上执意如此,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赵构秦桧等人一愣,不知赵秉说此话是何意。只见赵秉从怀中摸出一方玉函,双手举过头顶,高声喊道:“请太祖遗训!”
朝中一些年轻官员不知“太祖遗训”是什么东西,但年老朝臣却都跪了下去,赵构也醒悟过来,走下龙椅,领头跪下。朝臣们见皇上都拜倒在地,纷纷跟着跪下,就连万俟卨都捂着腮帮子爬了起来。完颜铁磬和完颜如玉为免尴尬,一起避到了柱子后面。赵秉见众人都匍匐拜倒,轻轻将玉函打开,抽出一幅卷起的黄色绸缎,缓慢展开,读道:“朕自黄袍加身以来,拓土开疆,建不世功业,然常恐子孙不肖,拱手让人,特留此训,着我赵氏宗室代代传四大长老,为朕看护赵氏血脉,如有疑虑,可领宫中影卫,务必水落石出,若有不从者,从严处置!另,四大长老不可干政,切切!”
赵秉读完,大喝一声:“影卫何在?”
话音刚落,就见一队黑衣黑甲黑面罩之人走了进来,人数不多,只有五十左右,可奇怪的是明明人人顶盔戴甲,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如不是烛光通明,人人都要当他们是影子在移动。完颜铁磬低声道:“当年要不是这些影卫护着赵构,他哪里有机会逃到海上去避难,早就被我们抓走了。”
完颜如玉咋舌道:“这些影卫这么厉害?”
完颜铁磬道:“这些影卫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加上常年一起训练,自有他们的一套合击之术,多亏整个宋国也就百人之数,而且他们只守卫赵氏皇族,否则的话,受欺负的就是我金国啦!”
完颜如玉吐了吐舌头,“不曾想,赵氏皇族还这么有底蕴!”
完颜铁磬笑道:“哪个皇族没有自己的底牌?咱们金国也有。”
说到这里,似乎不愿细说,改变话题道:“相传宋国第一代影卫,便是宋太祖征战时的亲卫,宋太祖自己武功本就高强,他的亲卫受他指点,也个个不弱,后来天下平定,便都入宫成了护卫皇族的影卫。而后,代代相传,始终没有断绝。”
两人说到此处,就听的赵秉声音传来,“皇上,莫非今日之事,一定要当着所有人面说吗?”
赵构脸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道:“就依大长老所言,李仆,你领着上使和其他人都去偏殿等候吧。”
众朝臣听到这里,知道听不到最好,不等赵构发话,有人便悄悄向殿外退去。赵秉又道:“岳少卿也留下。”
赵构和秦桧及大部分朝臣甚是讶异,但都没有说话。现在文德殿中,四大长老最大,他们既然发话,便是圣旨,不可辩驳。岳发祥却是早知会如此,并无半点吃惊。赵秉见其他人都已退去,连皇上都不叫了,直接冷冷地道:“赵构,你可知我们今日找你,所为何事?”
赵构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疑惑道:“此事多年前上一代长老就问过,并且也有定论,不知四位长老为何今日还要旧事重提?”
赵秉将语气缓和下来,“当年之定论是滴血认亲之法所致,如今我们发现滴血认亲错漏之处甚多,那当年之论自然不能再作数,所以只好旧事重提,重启调查。”
赵秉此言一出,除赵鼎王庶岳发祥等朝臣外,其他人都是大为错愕,滴血认亲都不准了?那怎么判定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