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赶圩镇的日子，齐魏明正好搭上了队上的拖拉机摇摇晃晃来到了镇上的医院补充卫生所缺少的药品。
“齐魏明！”签完字正要去领药品的齐魏明冷不丁被人喊了一声。他转过头见是好久不见的大学室友钟奋斗，立即惊喜万分地迎上去，激动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钟奋斗！好久不见！你也下乡了？！”
“不是，我这是陪我的老师过来进行学习交流。”钟奋斗毕业后跟着苏联学习归来的外科老师做助手。
“哦，原来是这样。吃饭了吗？一起吃饭去，我们好长时间没有一起聚聚了。”齐魏明难得见到同学，也顾不上其他，就想一起聚聚吃饭。
“成啊，我的老师和爱人一起拜访旧友，我正愁着中午吃什么呢。”钟奋斗笑着一口就应下了。
两人来到国营饭店，点了半斤猪头肉，六两花生米还要了两碗大米饭，一瓶米酒。交了饭票和钱之后，就聊上了。
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最近发生的怪事上。
“我那卫生所上个月来了一个被横梁砸脊梁骨，刺穿了脏器，大面积内出血，生命迹象微弱，加上乡道颠簸，根本无法坚持县医院急救。老百姓本着落叶归根的习俗，就让他们抬回去办身后事。没成想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不药而愈了，平白让我扣上了庸医的帽子。奋斗，想当年，我们寝室，就属我画人体骨骼肌肉和脏器最精准。我怎么会判断错，当下我就提起药箱找到他们家，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这也奇了怪了，脊柱断裂复原了不说，由于脏器受损，大面积的出血也清空了，奇怪的是他的身上没有开刀的痕迹。这也太不科学了。我疑惑不解，反复询问，只得到老太太含糊说巫婆婆看病灵的说法。”
“巫婆婆？”钟奋斗脑海中不由闪过一抹熟悉，好像在哪模模糊糊地听过似的，他一下子没抓住，再要回想，就被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思路。
“鲤溪村没有卫生所之前，附近两三个村的人都找她看小毛小病的赤脚医生。我瞅着像是苗医。”
“苗医？不是中医吗？”鲤溪村离云南省十万八千里，没成想还能有苗医落户这边，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那时候战火连天，饥荒年代，到处逃难，流离失所的百姓来自五湖四海，在哪落户都有可能。
“是苗医，我爷爷就是中医，把脉抓药的路数我门清。”齐魏明夹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再嘬了一口米酒，舒服地叹了口气，道。
这两人吃着喝着的时候，钟奋斗口中的老师孟伟业和爱人甄悠雅坐着军用吉普车来到了鲤溪村。
老夫妇俩捏着泛黄的信件，问了一路，那些人一听找巫婆婆的都避之不及，只指了个方向，不肯细说，走走停停之下，终于在一个放牛的半大小子带路下来到一座青砖绿瓦的大宅院附近。
“老伯，我只能带你们到这儿，我娘不让我靠那里，说有吃人的妖怪。”铁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夫妇俩一听，有些忍俊不禁，到底还是忍住了，甄悠雅掏出了一块钱，作为谢礼。铁柱挠挠头，有些脸红地收下了。还说回去的时候，他还给他俩带路，特地强调了不收钱。
谢过了他之后，夫妇俩这才走去敲门。
在这到处破四旧打土豪的大环境下，这宅子还保存完好也算是不简单了。夫妇俩对看了一眼，对于巫婆婆的能耐更是多了几分希望。
然而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见到巫婆婆后又被浇灭了。
“让二位白跑一趟了，令外孙的病，老朽还真没办法。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怕是无力偿还了。”巫婆婆一眼就认出了这对心善的夫妇。可惜，这忙，她确实无能为力。
“两位客人，请喝茶。”好不容易有客人来，唐岫云特地煮好药茶，还拿出了自己最喜欢吃的美春糕来招待这对老夫妇。
“谢谢小姑娘。”其实过来的时候孟伟业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他一个留学苏联军医大学回国后经手上千台内外科手术的老医生都束手无策，何况一个赤脚苗医。
“这是你的孙女吧，长得真俊。”甄悠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失落肯定是失落的，况且当年他们夫妻救下巫婆婆一家，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过要携恩求报，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这是我的徒弟，学蛊。”巫婆婆慈爱地拍了拍站在自己身旁的唐岫云的手。
“啊，倒是稀奇。小姑娘家家的，不怕虫子吗？”这些年上山下乡讲学分享经验的孟伟业对巫蛊兼备的苗医还是了解一二的，所以有些惊讶眼前这个看起来与自己小孙女差不多年纪的女娃娃，竟然传承了蛊术。
“我自己养的就不怕。”唐岫云扬起嘴角浅笑道，两侧显出小小的梨涡。
唐岫云大方得体，甄悠雅秉着客气，礼貌地与她交谈了几句，这一聊是越聊越中意眼前梨涡浅笑的小姑娘。
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她怎么没早遇上，配自己的外孙宥琛是正正好。可惜如今宥琛如今重病在床，两人怕是无缘了。
“巫婆婆，咱们夫妇这次前来也不过是尽人事，没得说报不报恩。您可千万别提报不报恩的事了。”孟伟业人也见到了，结果也得到了，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便起身告辞。
“云丫头，改哪天得空了，坐绿皮火车来上海找甄奶奶玩儿，千万要来啊。”说话间，甄悠雅从手袋掏出名片夹子，将名片郑重其事地放进她的手中。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甄奶奶可别忘了请我吃醉蟹哈。”唐岫云收下了名片，浅笑道。
“那是一定。到时候，甄奶奶还要带你去百货大楼买漂亮衣服穿呢。”两人边说边笑，直到家门口为止。
“甄奶奶，您外孙还有多少日子呢？”唐岫云瞟了一眼屋内，轻声问道。
“照这情况，也就半个月左右的光景了。”甄悠雅提到命不久矣的外孙，忧愁叹气地道。
“甄奶奶，你放宽心，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我看孟爷爷和甄奶奶都是良善之人。你们的外孙定然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唐岫云轻拍了拍甄奶奶拉着她的手宽慰道。
“那甄奶奶就承你吉言了。”甄悠雅只当是唐岫云安慰自己，没有在意。
“啊，对了，孟爷爷，你知不知道，蛊术有句箴言，救死不救伤。是何解释？”唐岫云冷不丁地问了准备离开的孟伟业一句。
“倒是有听过，这救死不救伤，里头的死，其实可以理解为弥留之际，还有意识知觉。并不是脑死亡状态。”尽管觉得她问的奇怪，孟伟业还是给出了解释。
“是呢。天不早了，回镇上的路不好走，孟爷爷，甄奶奶你们路上慢些，安全第一。”目的达到后，她也不再耽搁他们回程的时间。
夫妇俩一无所获地回到了镇上，接下来开了两天会，便坐上了回上海的火车离开了这个小城镇。
唐岫云算着日子偷偷找了生产队队长唐卫国开了介绍信，又拜托唐卫国在镇上化肥厂当工人的二儿子唐洪斌买了一张去上海的火车票。
这日午后偷偷用帮妈妈绣开线的枕头为由支开了巫婆婆，偷摸地溜进了巫婆婆的屋里。巫婆婆的屋子，她呆得时间比自己的屋里还多。熟练地打开了她床头暗格，伸手去摸索。结果掏了半天都没找到要找东西。
“咦，奇怪了，我明明看着巫婆婆放到这里头的，换地方了？”唐岫云将掏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去，郁闷地喃喃自语道。
“又趴在床头扒拉什么？”拿着针线笸回了屋的巫婆婆见她趴在床头暗格处扒拉，问道。
“我这不闲着无聊，清点一下我以后要继承的好东西嘛。”唐岫云也没有被抓包的窘迫，老神在在将剩下的几个小物件放回去，拉上暗格门。
“我有什么好东西你不知道？用得着三天两头就来翻。真是闲得你。”巫婆婆将针线笸放回原处，对她这幼稚行为有些无奈。
“可不就是闲着无聊嘛。”唐岫云嘟着嘴铺好床铺，赖在床上懒懒散散地道。
“闲得无聊就去给院子里的菜地拔草，都跟你说了两天了也没见你动弹。”巫婆婆坐下来手也没闲着，桌上摆着刚摘下来的金银花，她娴熟地掐花去叶，趁着天气燥热，赶紧收拾好拿到院子里晾晒。
“唐小红领着小伙伴去了。”唐岫云凑过去帮忙掐花，下巴朝外面一摞摞小草堆扬了扬，道。
“你这个懒丫头。好好的蛊虫是你这样用的？”巫婆婆被她这古灵精怪的偷懒法子气笑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天天扒草窝抓活物供它吃，它还不干活光吃干饭对得起我的付出嘛？”唐岫云耸耸肩，理直气壮地道。
“就你歪理多。赶紧摘，啧，欸，你别东拔一撮西捏一朵，看得我眼睛疼。”巫婆婆最是看不惯这样乱糟糟的摘法，赶紧出声阻止，道。
“哎呀，好好好。我知道了。”手被巫婆婆拍了一下，唐岫云这才打起精神认真摘花。
“你就是欠收拾。”巫婆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
“嘻嘻，我这不是见你这阵子没骂我了，浑身没劲，你瞧，你骂我两句，我整个人都舒坦了嘛。”唐岫云插科打诨逗得巫婆婆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混不吝，瞧瞧说的什么混话，看着你就烦，赶紧走走走，别留这里碍我眼。”巫婆婆也不要她帮忙了，笑骂道。
“哎呀，别嘛，两个人干活快些。欸，对啦，我方才翻暗格，怎么没瞧见那个银角子，巫婆婆你悄悄咪咪私藏起来啦？”
“对，藏起来给唐小红买蛐蛐吃，不给你留。”巫婆婆没好气地扯道。
“欸！巫婆婆你偏心。那银角子是我看好了的。怎么能给唐小红！”唐岫云嘟起嘴，不满地嘀咕道。
“滚滚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了什么心思，不成。我不同意。”巫婆婆哪里不知道唐岫云这阵子忙活什么，银角子她特意藏起来了，就是不想让她出远门。
“你知道啦？”唐岫云原本就没有太瞒着人，巫婆婆只要和唐伯伯一打听就知道了。况且都不用巫婆婆说，唐伯伯但凡遇上芝麻大点儿的事都爱找巫婆婆唠。她就没见过这么嘴碎的男人。
“你要真想瞒我还用得着让你唐大伯出介绍信？你上次用蛊差点出了岔子，身子还没养好，又想蹦哒了？我看你是嫌自己死的太慢了是不？”巫婆婆没好气地劈头大骂，道。
“上次是意外，而且吴向红也受到了反噬，一下折寿三十年，没几年好蹦哒了。”唐岫云摆摆手，不是很在意地道。
“你，你呀，我说你什么好。大方的时候，挥金如土，看得人心惊肉跳，小气的时候，睚眦必报，锱铢必较，我都牙痒痒想揍你一顿。咋能这样极端呢！”巫婆婆真是拿着小徒弟没半点法子。
“那是，谁对我好，我涌泉相报，谁对我坏，我也涌泉相报。一视同仁的我简直棒呆了。”对于自夸，唐岫云是不吝赞美的。
“走走走，没脸没皮的，你不嫌臊的慌，我还嫌呢。”巫婆婆简直被她的厚脸皮子折服了，赶紧把人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