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濬城困境
南宫七绝话音刚落,他身后几米开外的空地上登时多了数十道黑影。 萧凰心下一惊,来不及多想,刚空了的左手便又抓了回去,动作敏捷地把眼前貌似浑然不觉的人扯到了自己身边。 同时右手不带停顿的,将烧得油滴四溢的蜡烛掷了过去…… 须臾之间,只听得对面意义不明的轻呼了一声,然后那红烛就在即将命中目标的时候“定住”了。 与之分离的烛台不堪重力,于半空中掉落在地。 火芯子在剧烈的翻腾后萎缩了下,眼看着就要熄灭却又顽强的燃了起来。 “……”刑五? 光晕里现出一张双眼圆瞪,脖颈略往后仰的脸,萧凰惊疑未定间,硬是凭着在南宫府的半面之旧回想了起来。 敢情南宫七绝方才说的“他们”就是…… 目光微转,那正用两根手指擒着火红“暗器”的人,依然不算陌生。 萧凰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怕是闹了个乌龙,连忙像丢烫手番薯似的松开了爪子,视线胡乱瞟着,唯独不往后转。 刑五心有余悸的扒拉了两下额前差点被火燎到的两缕头发,顺眼看去同样认出了萧凰。 没办法,迄今为止敢拎着一坛子酒登门拜访刑私督督公的“浑人”实在罕见,更别提她还在南宫七绝身上扎过针,就算是奇老神医都没那么干过。 印象之深刻,委实叫人难忘。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怎么和自家督主在一起的,但装作不认识就太没品了,刑五有心想打个招呼,“即……” “出门在外,随意称呼就好。”萧凰礼节性莞尔。
刑五结巴了下,看她身着简装,紧束腕袖,长发盘成团扎在头上,活脱脱是个“不伦不类”的男子扮相。 他心下一琢磨,便从善如流的点了下头,没再开口说什么。 目光从萧凰身上略过,刑一将手中截下的蜡烛转移给同僚后,上前请令道:“主公,属下已让人先去准备琉璃灯盏,但此去来回恐得耽搁不少时辰,可要先行小队进去打探一下情况?”无怪他冒进,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埋伏了两天,别说异状,众人连只胖点的蚂蚱都没瞧见。 要不是有颇具震慑力的前车之鉴,好几个人都想裹层油布硬淌过去…… 直到方才在隐蔽处听见萧凰的话,本来是不敢贸然接近这片诡秘林子的人,此刻也都变得跃跃欲试。 摒除什么“微生物分解”“化学作用”之类的词,最打眼的关键点就在于——让他们畏缩不前的,不是那看似阴森凌厉的“鬼火”,而是一种极难辨别且见不得明火的东西。 找到了破解之法,自然没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枯等灯具上。 此刻一经刑一提起,众人不由得摩拳擦掌,可鉴于自家督主平日里积威甚重,竟是没人敢表露出半点“心浮气躁”来。 南宫七绝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不动声色的将那只仿佛被某人掐了麻筋的手腕负在身后,打眼扫过,轻呵道:“刑五。”
“属下在。”
忽然点名抽中自己,不是有灾就是有难,刑五凭着一股野兽般的直觉,开始为自己默哀。
“买你颗珠子。”南宫七绝拎出个钱袋,指尖轻弹。
猝不及防的让个沉甸甸的物什砸进怀里,完全没给人拒绝的机会,刑五不敢多言,苦着脸将那袋金锭子收了,顺手从背包里掏出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东西——赫然是颗发着透亮莹润光芒的夜明珠。 见状,其余人不知为何愣了半晌,约莫是从未见过这般强买强卖的活计,随即骤然对光源中心的人发出了同样的“攻击”。 他们都差点忘了刑五有个收藏宝珠的癖好,不论成色大小如何,只要是圆溜溜能发光的,皆来者不拒。 偏巧他又独爱夜明珠,平时宝贝得跟个命根子似的,自觉搁哪儿都不放心,因而随身携带是常有的事。 有人带头,刑五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同僚们的花式抵押和口头欠账。 他挂着一张如丧考妣的悲情面容,在心里不断地默念着“顾全大局”,才舍得把自己的“亲儿子”们,小心翼翼的交了出去…… 少顷,数十个光源或近或远的分散在了密林里,萧凰打眼望去不禁叹为观止。 虽说有些个头小的珠子只够照亮脚下半米,但胜在数量充足,几乎人手均摊还有富余。 萧凰身上的现银不够买颗夜明珠的,和别人也没什么交情,断不好厚着脸皮去借。 何况她都不知道对方要去做什么——挑着月黑风高夜行动,总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会不会捎带上自己还得两说呢。 眼看刑五系上包袱带子,落在队伍后面进了林子,萧凰一点儿也不意外。 可就在她移步打算回到刚才生火的地方待着的时候,一颗圆润发光的珠子却挡在了眼前。 “……”什么意思?二手交易吗?那她还是买不起。 南宫七绝目光很淡的瞥了过来,“难不成要本督给你拿着?”萧凰:“……” —————————— “……都是怎么办事的,酉时没着人安排施粥布食的吗?城中百姓都扎堆蹲到家门口来了还没个警醒!”
濬城太守府中,吕逢听下人来报有“暴动分子”砸门,外裳都顾不上套便慌里慌张的从卧房里跑了出来。 “大人严规,属下哪里敢不遵守,只是近来城中几处粮仓接连见底,恐实在难以支撑到月终,因而才将每日两次的灾食挪到午时统一发放。”
吕鸣虎裤腿裹着泥水,腰间挂着配刀,大步流星的在前引路。 若不是太守府的管家老伯染了癔病,前院事务怎会轮到他堂堂官衙护卫头领接手? 能及时从排洪大坝赶回来把暴动的民众挡在外面,已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吕逢听他说完,顿时脸色不愉的斥道:“胡闹,额定的分量搞成两碗不够,倒在一个锅里就能多吗?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准许你们这么干的,啊?!”
挨了骂,吕鸣虎更是有苦难言,他心里赌气,也不管是否会得罪人,抬着下巴就往东院指了指。 …… 或许是在倭马坡被那些匪徒吓破了胆有了后遗症,为了自身安危,夏羽杰当初前脚刚进了太守府,后脚就责令众人不许透露他的身份。 在外“巡视民情”的时候更是化名成习双杰,一是为了隐瞒行踪。 二则是打着收服人心的好算盘——等安定了灾民水患回到京都,夏禹帝亲自论功行赏后,到时无须他多费心思,在濬城受苦受难之际,太子殿下躬身亲临第一线,与黎民百姓同甘共苦的事情便会天下皆知。 因而夏羽杰的身份,除了他从京都带来的随身心腹以外没几个人知晓。 平日里见太守大人将他当祖宗似的供着,府衙上下更是半点不敢忤逆。 吕逢对此心如明镜,却连一点火气都发不出来,里外都愁,节骨眼上还得让个“算命先生当军师”。 先前好不容易有个主心骨,几道条例措施下去,铁血手腕上行下效的,眼瞅着就快见到成效了,人却“没”了…… 可撂下的“挑子”都得他一肩来担,偏偏东院那位“活祖宗”三不五时的还要来横插一脚,美其名曰“责无旁贷”,搞得他前脚用笑脸迎了人,背后就肯定难做人。 吕逢叹了口气,道:“让膳房的伙计拿些吃食出去……” 今年还不到丰收时节,来势汹汹的洪水就淹没了庄稼,城中去年的储粮受了潮,烂的烂霉的霉,早就消耗殆尽。 朝廷两次调遣来的赈灾物资,如今业已过半,“克扣”之举虽是下策但也实属无奈。 “可是大人,咱们府中的粮食也只够内需,外头都是些饿红了眼的,哪能喂得饱啊。”
拐个弯就是前厅回廊,朱红大门处传来的震天动静两人都听见了,吕鸣虎作为“家仆”万事以太守府为先,怎地也不能任由吕逢犯傻。 “……昨日都没断过粮,凭什么今日酉时就不发?!”
“开门!快开门!吕太守朝令夕改是想饿死咱老百姓吗?!”
“大哥行行好,给我们孤儿寡母一点吃的吧……” 怨声载道的嘈杂声中混合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喊,不绝于耳的往门缝中灌进来,太守府的仆役们个个拿棍抵着门栓。 “现已过了餐放时辰,明日会准时在……” 天灾下饱受饥饿的人实在太多,府中护卫人手不够,并不太想与他们硬碰硬,因此不断有人好生规劝。 可惜除了嗓门大的,其余话音皆被淹没在了群情激愤中。 两餐并拢发放肯定分量会有所缩减,吕逢通晓其中猫腻,但此等场面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隔着门墙看不见外面的惨状,光听声儿他就心头烦躁得不行。 “先给点吃的打发了去,否则别说以后,只现在就不得清净。”
“那明日……”吕鸣虎点头应着,人却没动。 僧多粥少,食不足量,即便是把府仓打开也只能解一时之忧。 吕逢何尝不知他心里的那点计较,捏着眉心不胜其烦的道:“快去吧,总会有办法的。”
有关濬城急情的折子他都写干了几砚墨水,可每次快马加鞭地送往京都皆是杳无音信,连个回声都不得见。 真道是,天高皇帝远呐…… 吕逢不由回想起了那日在长街上,自己豁出老脸去求人的一幕,本来以为能有所善果,谁知反倒是害了人性命。 月岁城中涝,抵足街头殍。 眼下唯独能仰仗的,除了东院里的那位,吕逢委实求助无门,若连当朝太子都解不了此难…… 唉,为官三十几载,他尽人事听天命吧,多活一人是一人,濬城能否熬得过去,岂堪他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