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以“大厦将倾,波澜不惊”来衡量一个人的成熟度,以这个标准来判断,秦主任是无可厚非熟透了的成功人士,以往在我看来顶重要的大事,他也是不痛不痒地问上一两句,永远一副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有次一个毫不讲道理,更不讲法理的老太太领着八九个孕妇所里闹,其中有三个临产孕妇,隔着肚皮都能观察到她们腹中胎动,所里的副主任和她们博弈了几个回合后面如死灰、怏怏退下。做律师的有个不宣的共识,向来最怕当事人带着两类人过来闹,一类是小的人,小孩;一类是弱的人,孕妇、老人。他们光站在那不动,就像是一张危险告示牌,而这两类人偏偏是法律最为保护的对象,颇具讽刺。但主任只上前跟那老太太讲了两句话,老太太就领着那八九个人,或者说是十六、十八甚至更多个人不声不响地走了,一句是“我们这离妇幼保健院不堵车也要一个小时”,另一句是“万一在这里临盆,大的小的有个三长两短,召集人负全部责任”,然后他示意我们散开“吃饭!”
想来老太太也听过不少类似的法律分析,真正把他劝退的应是主任棱角突出的气势,那是种“噢,怪不得他能当主任呢”的气势。所以能让这样一个男人表露出生气是得有点本事的。我何德何能啊,酝酿再三,向秦夫人禀告了“秦主任似乎有些激动。”
她淡淡地道:“知道了,你自己把握吧。”
我放弃了转述秦主任和他的红颜知己吵架这件事,实在没有胆量,不过事实是明确的,他俩产生矛盾了,也就达到秦夫人的目的了,另一个事实也是明确的,我替刘新鲜帮主任检查房子这活白干了,比白纸还白。晚上杨晓琳准备了火锅安慰我,夏芷言诚意满满地拿出一瓶好酒作陪,从老太太家的方向飘来炖羊肉的香气,偶尔还会响起扑哧哧的烟花腾飞的声音,我,杨晓琳,包括夏芷言现在都确定老太太的家里还住着其他人,有无男人不知,但肯定是有女人的,并且是年轻的女人。因有天晚上,我和杨晓琳突然来了兴致,走路去三公里外的水果店买水果,回来时远远望见了老太太。她走在我们前面,边走边咳嗽,咳一下背就向下驼一点,等刚努力把背往上挺一挺时,又因无法控制的咳嗽再一次将背压下,就像靠肌肉柱来完成外壳张合的贝壳,顽强地同外界入侵的沙粒、小虫作斗争。一阵刮风刮来,老太太摇摇欲倒,然后是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矮了下去。我和杨晓琳对望了一眼,理应去扶的,但我们都缺乏勇气,最后还是杨晓琳更勇敢一点,她跑上了前去,不过好心未得到好报,我亲眼望见老太太狠狠地甩掉了她的手。这让杨晓琳既尴尬又羞恼,跑到我旁边道:“老太太拿了六七套蕾丝内衣,粉色锻制的罩面,上面还镶着大蝴蝶结,内裤的后一半是全镂空的,因为袋子断了,她从地上捡起来后只能抱在怀里,像个老鸨似的。”
“老人家也有穿漂亮衣服的权利吧。”
而我虽嘴上这么说,心里面想着的还是那天窥见老太太在院子里收拾护肤品空瓶时的疑惑。是夏芷言给了我们一个明了的答案,她在被杨晓琳念叨烦了后,道:“不就是她家里住了几个女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吗,有什么好气的,你把自己气坏了,人家还来向你赔礼道歉不成。”
我问道:“你早知道她家里还住着其他人?是谁啊?”
夏芷言拖长音调道:“我怎么知道是谁啊,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人家家里住了什么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是不关我们的事,但我仍对真相充满了兴趣。老太太家里住的是年轻姑娘,发生的是妙龄少女失踪案,另外还有一起至今真假未定的少女坠亡事件,仿佛我的四周世界一下子全被少女包围了,我不相信这只是巧合。羊肉的香气越飘越浓郁,人间烟火为胃口大开助了兴,酒过三旬,我带着醉意把顶头上司有个红颜知己的事讲了出来。我说我听见陶启明生气了,却一点也没把她往泼妇方面联想,她的嗓音混合着沙哑和光润,说出来的气话都带着小女儿家的娇气,我想她发怒的样子一定如被暴风雨吹刮的梨树,虽飘零但惊艳。讲着讲着,我开始口齿不清起来:“你们没见我们那平日里威震四方的主任对她根本无可奈何,那语气岂止温柔,简直是低三下四的恳求,低哄她的声音比婴儿的呓语还要叫人疼惜。女人和女人,真是不同人不同命。”
夏芷言道:“有的人生你体验不到就罢了吧,别去痴心妄想了,你这个人就精致不起来。”
我执拗着愿听其详,她继续道:“我说你最近胖了,双下巴都出来了,让你用用美容仪你都不愿意。”
“美容仪能把双下巴削掉啊?不疼吗?”
她搂住我抛来一个狐媚的眼神:“怎么会疼呢,先挤出精华在下巴上抹匀,再把那软软的仪器按在皮肤上滑来滑去,让你能从头到脚体会前所未有的高潮。”
我恶心到想咬她,她哈哈笑起来,杨晓琳道:“你们工资上交家里吗?”
我道:“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赚的又不多,自己花一点,剩下的全贴补他们了,没车没房没存款,注定来这个世上还债的。”
杨晓琳道:“我的工资卡在我妈那,抛掉房租,她每个月只给我五百块零花钱。这五百块不仅包括我每个月吃穿用度的开销,要平摊的水电费、网费,每天的通勤费用都得在里面精打细算的抠。五百块钱在城市里能干什么啊,我同事她们吃顿饭、买件衣服都不止这么多钱,连牙缝也塞不满的。而我妈的理由是年轻人花钱大手大脚,她先帮我保管着,等以后我要嫁人结婚了她再还我。”
我和夏芷言同时表示了吃惊,我只知杨晓琳省吃俭用,但并不知她拮据到如此程度,不过凡事也有好的一面,我道:“从法律角度来说,你妈只是保管人,这钱早晚还是你的,跟我不一样,我那是赠予,钱给了就给了,要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