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赵家人，宋父连带春英和常喜，跟着秋蕊一起去了宋煦的房间，准备做做开解工作，免得孩子又钻牛角尖。其实谈心不该这么多人一起去，但谁也不知道宋煦想跟谁对话，干脆一起先上，到时候让小孩自己选吧。
结果房里一个影子也没有。
秋蕊立刻开口道：“应该在天台，大煦和冬雪都爱那架望远镜。”
几人接着又上了天台。
果然，兄妹俩正围着体积着实不小的望远镜说着话。
今晚的天色不错，星星虽然不至于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但东倒西歪的有不少，在冬季还残留着一个尾巴的时节算很难得，又有朦胧的月亮高悬，增加了些意境美。
虽然美，但并不适合观测，不过也没有谁是奔着要观测的目的来的。
冬雪是看着哥哥沉默又伤心，所以把人拖了上来转移注意力。
宋煦是不想辜负妹妹的心意，才被拖了上来。
不过上来之后，奇异地，确实心情好了不少，广阔的不受阻隔的视野带来了自然和风的气息，和小房间里四面都是墙带来的安全感很不同，有种……不受束缚后失控又自由的感觉。
大人没上来前，宋煦问了妹妹一个很高深的问题，“星星的亮度也是生来就注定的吗？有些闪亮耀眼，有些暗淡蒙尘。”
“这个问题好像很复杂，跟星星本身愿不愿意发光有关系，也跟我们和星星的距离有关系。我爸上次说，我们看到的越亮的星星大约离我们的距离也越近，就好像越亲近的人，越能发现对方的闪光点。”冬雪认认真真地给哥哥科普。
宋煦听完之后想了想，“会有不愿意发光的星星吗？”
“为什么没有呢？星星决定发不发光应该跟我们的喜好没关系吧？毕竟我们和星星离得那么远，它们又听不见。难道亮着的星星是因为我们喜欢闪亮的东西才存在吗？我觉得不太可能。”冬雪思考了好一会后说道。
宋煦被冬雪的话弄得怔楞了好一会，没等他想明白，宋父等人上来了天台。
宋父摸摸外孙毛刺毛刺的脑袋，“刚刚跑那么快，也不怕摔了？”
“妈妈，你喜欢赵飞……叔叔吗？”
沉默了好一会的宋煦直接来了个开门见山。
秋蕊瞪大眼睛，“妈妈从来没有过这个心思。而且，妈妈之前不是承诺过你，要是有什么想法都会跟你说的吗？你把妈妈当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所以你一点也不喜欢他吗？”宋煦再次确定到。
秋蕊点头，“一点也不。妈妈只把他当邻居。”
“姨妈保证你妈没说一句谎话，笑一笑吧，小靓仔？”春英伸手戳了戳小孩的脸蛋，顺利戳出一个小酒窝。
眼看着宋煦好像心情恢复成很不错的样子，也不再问问题了，大家都松了口气，不打算继续这话题了。毕竟小孩子本来就心思多，多问几句说不定他自己拧巴起来了，把该说的说清楚了，往后再慢慢观察看看吧。
倒是宋父下了楼，细细一想之后，发现自己可能有一点错怪赵飞了，原来自己女儿压根对他没半点想法，那他其实连被嫌弃的资格都还没有呢。不过藏照片还是不对！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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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睡前，秋蕊还是不放心，担心儿子又在东想西想，毕竟她自己就在东想西想，最后决定去儿子的房间里走一遭。
宋煦穿着奶呼呼的小狗睡衣，正满脸严肃地在做数独，这游戏需要专注的思考，可以暂时避开脑子里各种纷杂的想法。
但妈妈来了，一切游戏都往后排。
秋蕊摸了摸儿子的头，试着建议道：“今晚要不要跟妈妈一起睡？”
“不要。”宋煦拒绝得很果断，“妈妈，我已经长大了。”
秋蕊心里很复杂，孩子确实长大了，但到底也没多大，11岁的普通男孩子会不会跟妈妈撒娇呢？如果没有那些想起来就想流泪的过往，她的儿子，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这样早熟吗？她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今天的事情，你还有想问的吗？不管什么都可以，妈妈都会回答你。”
宋煦摇了摇头，那个叔叔来认真道歉了，也确定了妈妈压根不喜欢他，姨妈又承诺了明天就会有澄清的报纸出来，他现在没有需要问的了，只需要等明天确认就好。
秋蕊没想到儿子会摇头，刚刚离开莫家村的时候，宋煦经常问她许多大大小小的问题，整个人就像一只离巢掉队，不知前路的小鸟。哪像现在，虽然眉眼之间还有些忧愁，但神态里已经少了戒备和惊惧，像只受了些委屈想要亮爪子的小狗。
幸好当初，姐姐把她拉出了深渊。
“那你睡吧，妈妈也回去睡了，晚安。”秋蕊温柔地说道。
宋煦突然双手紧紧抓了抓桌角，带着些不确定地问道：“我想把那辆自行车还给他，可以吗？”
他自然指的就是赵飞。
“当然可以。”秋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妈妈再带你去买新的，花我们自己的钱。”
宋煦把自己床头柜的抽屉一拉开：“妈妈，我也有不少钱。”
里头钱真不少，红包，零花钱，不光秋蕊给，宋父、春英、常喜还有宋东竹，都经常给。家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宋煦又不喜欢吃零食，最多给小荷花买点乱七八糟的小玩具，所以攒下来老大一笔。
“妈妈的钱更多。“秋蕊觉得这句话说出来真爽快，想了想又补充道，“儿子，妈妈现在真的很能赚钱，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放心花，妈妈的钱就是赚来给你花的。”
宋煦听到“以前”这个词，瞬间抿住了嘴，秋蕊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再提这个词。
母子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宋煦抢在了妈妈前面，开口问道：“妈妈，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保证一定不会骗我吗？”
“能。”秋蕊立刻说道，看着儿子不信任的眼神，又解释道，“你比其他孩子都早熟太多，妈妈知道说谎一定会被你看出来，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说真话。”
宋煦听完沉默了很久才下定决心，把问题问了出来：“妈妈，你后悔过生下我吗？”
一个，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耻辱的附赠品。
“嗯，后悔过。”秋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没犹豫多久，就给出了答案。
宋煦倏地低下了头，眼睛里瞬间流出大颗的眼泪，像在下雨天迷了路，找不到家呜呜直哭的小狗。
秋蕊把小狗的脑袋抱在了怀里，慢慢说道：“好比现在，知道你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后，妈妈就很后悔。因为，儿子，妈妈从知道你在我的肚子里发芽之后，就一直想把自己最好的，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保护你，陪伴你。但是我没能做到……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让你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错误。”
宋煦感受到滴落在自己脸颊上的热泪，不由自主地呜咽着喊了一声，“妈妈。”
“对不起，儿子，你会怪妈妈把你生下来受苦吗？”秋蕊把问题还了回去。
宋煦的哭声很小，像是倔强得不想别人听到声音，此时极快地回道，“不怪。”
“儿子，你真好。”秋蕊继续道，“但妈妈真的会后悔，在他们伤害你的时候，后悔把你生下来受苦。我的儿子本来应该无忧忧虑的，偶尔犯懒偶尔撒谎，调皮捣蛋，欠揍又可爱才对。他不该自己憋着这样的问题不敢问出来，也不用总是那么懂事，他可以撒娇，挑事，甚至可以考试不及格，”
“那么简单的考试，不及格也很难的。”宋煦突然嘟囔道。
秋蕊没忍住破涕为笑，拉了拉儿子的耳朵：“但现在也很好，儿子聪明又帅气，虽然总喜欢沉默的一个人待着，但也知道保护自己。给你这样的出身，让你被他们那样伤害，都让我后悔，但如果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把你生下来。你不知道，你带给妈妈的快乐和满足有多少！儿子，你要多笑笑，妈妈真的，只想你开心，有没有出息都不重要。”
宋煦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有些星星会选择不亮，因为没关系，它妈妈肯定也不要求它一定要发光。
“妈妈，我不笑的时候也开心。”
“好，那你不笑也行，只要开心就好。”
“妈妈……如果你喜欢他……也可以。”我也只要你开心就好。
秋蕊下意识地想再重复一句，她压根不喜欢赵飞，但突然又明白了儿子的体贴，于是答应道：“好，妈妈知道了。如果哪天我真的喜欢上了谁，一定会告诉你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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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赵飞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发现了他之前送给宋煦的自行车，顿时难过得弯下了腰。
他似乎把一切都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