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天顶像是压着一层厚厚的积雨云,随着砰然一声,成吨的雨水要从天空降落。乔庸城叼着一支烟,袅袅的烟气翻涌。他任由微亮的火光慢慢吞没烟丝,缓过神来,才徐徐吸了一口,有些自嘲的口吻道:“半年前阿青常常叮嘱我少抽烟,年纪大了要注意养身,我口头上答应她,心里还觉得自己身强体壮,不放在心上,现在看见年轻人一个个跃出来,真有些觉得自己老了。”
乔庸城口中的阿青是他的结发妻子贺媛青,他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A市知名的豪门阔少,生意场上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后来家里老爷子给他谈了婚事,他当时浑不放在心上。都什么年头,还搞封建婚姻这一套?后来他与贺媛青在一起,却从一而终,再没看过别的女人一眼。“阿青说我悍勇,做事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自然明白她说得有道理,可我头上还有位长兄,长兄又有位十足能干的儿子,旁人看我是风光无限,哪知道我这些年也是如履薄冰?”
“乔总的艰难之处,旁人不能体会,我们大家都知道,您现在只是龙游浅滩,总有再度腾飞的时候。”
安敏跟在乔庸城身边十七年,知晓他并不是在解释什么,只是心中苦闷,想要说说话而已。“这些年多亏了有你们在,我们家老爷子从来最中意我大哥,如果不是我大哥实在不中用,根本轮不到我主事。当年我大哥出生,满城的人过来道贺,请来最好的先生为他起名字,既博又臻,多好的寓意。可到我出生的时候……”乔庸城扯出一个笑来,语气中说不出的嘲讽,“我什么都没有。母亲从小就同我说,要我不要和大哥争,要做大哥的左膀右臂,辅助大哥的事业。父亲给了我一个‘庸’字,时时刻刻要我不要抢了大哥的风头,平庸安稳就好。”
“其实我不是恨我大哥,他从来对我对别人都是一样,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说到“不甘心”三个字,乔庸城狠狠掐灭了烟,滚烫的烟灰落到昂贵的进口地毯上,烫出一个难看的印子。“明明我们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不过比他晚出生三年而已,凭什么人人都告诉我要敬着他,要处处听他的话,他摆明了是个废物,根本撑不起家业。我辛辛苦苦走到现在,但凡稍稍露出一点空隙,家里那些人就要抬阿黎上位!我不是不可以把我的东西给他,我也是真心把他当自己儿子养大他,大哥不管他的时候,他像条丧家犬一样被人揍的时候,是我一手扶着他,看他长大!”
乔庸城说话的语气快速又冷静,安敏却不敢再轻易接话。熟悉乔庸城的人就会知道,他越是想要杀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越是平静。“人人都在等着我下落,最好坠落到粉身碎骨,我上中学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大哥出事的时候,父亲母亲关心无比,我但凡有什么事,只能靠我自己。难道今后家里我主事,我不会顾着阿黎,不会把应该属于他的那一份给他?偏偏他们总是不放心,要替他抢,要他跟我争,这就别怪我对他心狠!”
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响。安敏望着奔驰而过的车流,心中想道:“暴风雨要来了。”
乔庸城骨子里其实是个守旧的人,二十多年前,他每日吃饭前要看看报纸,到如今,电子设备便捷无比,他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每日吃饭前看看报纸,读一读书籍。他对于自己的家人同样看重,无论是自己的亲生子乔闵予和乔苑予,还是大哥的儿子乔将黎,他都有很重的大家长心态,愿意自己吃鱼头鱼骨,把最鲜美的鱼肉让给孩子们,但他唯一无法容忍的就是对方触碰到他的底线。乔庸城与乔博臻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温和亲切的外表下,隐藏着狰狞凶狠的内里。生意场上,没有谁会将他看做善类。“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个时候相比真的不同了,不过有一点我最清楚,那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沈家小鬼和阿黎要联起手来跟我作对,起码还要再过十年。”
“黎少总会明白,谁才是对他好的人。”
安敏低声道。乔将黎对于乔庸城心底的考量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一点。“你是不是同我二叔有仇?”
他站在一枚蓝宝石戒指前,两只眼睛端详着戒指的细节设计,沈朝朝同陆司庭与兰汀讲完话,他却能恰到好处的抛出这个问题。“我从前问过你,你只是搪塞过去,现在我再一次问你,你是不是同他有仇,故意要同他作对?”
如果是以前的乔将黎这样问,沈朝朝多半还是会搪塞过去,但看乔将黎现在冷静的神情,说真的,乔庸城没扯谎,他真是用心教过乔将黎,至少乔将黎冷静思索的时候,神态极像他。沈朝朝走到同一枚戒指前,也端详着戒指,用一种谈论起戒指的做工细节的随意口吻说道:“我上回去你家给乔老爷子道贺,回家的路上,七辆车被压在了坍塌的楼下,那场面可真是令人记忆犹新。你家乔二叔对我‘特别招待’,我当然也不会逊色,会给他一些特别的优待,这叫做礼尚往来,不是吗?”
乔将黎视线凝固,紧盯着蓝宝石戒指五秒钟时间,缓缓移到沈朝朝脸上,道:“新闻报道,那是意外事故。”
“每天都会发生许多起意外事故,有的‘意外事故’自然可以不是意外,这种事情,你二叔可是手到擒来。”
乔将黎别过头去,像是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随即道:“你很早就盯上他了,那次你主动来我家,根本就不是专程为了与我打赌,你就是为了见我二叔。”
“你说得对。”
沈朝朝坦率承认。“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应该问,他想做什么?”
沈朝朝道。“你真的还是沈朝朝吗?”
有胆量同乔庸城作对,并且不落下风,这还是当初那个被人诓得晕头转向的沈朝朝吗?“当然是我,有脑子和有脑子不用是两个概念。”
面对乔庸城这种人,脑袋舍不得用留着当遗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