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部办公室里,正好有几个战士在。听说找连长的,都把脑袋凑过来,竖起耳朵听。这下报了她的名字,众人更是扯长了脖子,想要听听她在电话里说什么。王江能直接说出她的名字,金穗愣了愣,连忙应道:“是的,我是金穗。”
“我是连里指导员王江,跟孟连长住一个屋子。”
王江说。金穗向他问好:“指导员好。”
王江听金穗说话的声音,是标准的普通话,就像收音机里那些咬字端正的播音员一样。可是她和孟思昭明明是一个地方的,说话口音却差那么远。他失态地问:“你真是金穗呀?”
金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说:“既然孟思昭没在单位,那我就先挂了吧。”
随后她听到那端有几个人同时说话的声音。好像是在叫王江跟她多说几句话。王江说:“你找老孟有急事啊?要有急事,我可以帮你转达,他现在在其他单位,打电话过去可以找到。”
金穗解释:“真没什么事。要是他回来了,就替我跟他说家里一切安好,不用记挂。”
说完她真的想挂了,电话里传来另一个比较粗的男声说:“嫂子先别挂。”
金穗茫然地问:“你是谁?找我还有事?”
那人是唐明。他说:“我没事,就问候一下你。我这边还有四个人,大家都想跟你打个招呼。”
金穗没想到会是这样,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听说过,在部队里没有什么秘密,大家的家书甚至都能一起看。她抿嘴拒绝:“不用这么客气了。电话费挺贵的,就先这样吧。”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唐明手里拿着听筒,听到里头传来的“嘟嘟”声,面如菜色。旁边的人急忙问他:“嫂子说什么了?”
王江也一脸期待地看着,等他说话。唐明咽了咽口水,复述金穗的话:“她说不用这么客气了,电话费挺贵的,就先这样吧。”
另一个战士问:“就这样?”
“嗯!就这样!”
唐明说。然后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挺唏嘘的。平常甚少有家属往连部打电话,在部队的日子,来去都是这些人,偶尔来一个非本单位的电话,大家都巴不得跟别人多说几句。尤其这个人还是连长那个传闻中如母老虎一般的家属。孟思昭过去什么情况,大家都很清楚,一个月只留五块钱在身上,其余的全寄回家里,为了省钱烟酒不沾。男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一年到来头,也只有孟广安几封廖廖数语的信。那个婆娘连封信都没得。这回舍得花钱打电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姚兴国问王江:“指导员,莫不是孟连长家里真出什么事儿了吧?嫂子竟然打电话过来。”
王江皱皱收头说:“不能吧,就算有什么急事,连长也赶不回去。”
“连长现在不在连队,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姚兴国继续说。王江想想也有道理,于是说:“那我打电话过去问问。”
几个男人又焦急地围在电话机旁,等着王江拨电话回去。金穗打电话的时候,王伟宁就在旁边,说了什么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待她挂电话,他问道:“没找到人?”
她点点头:“他没在单位里,没说上哪儿去了。”
王伟宁这才想起来问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金穗莫名其妙:“没有呀。就有事,找他也解决不了。”
王伟宁松一口气,这才说道:“没急事可别乱打电话了,写写信就成。”
金穗脸红了,她说:“我不想写信,所以只给他打个电话就好。”
在那种全是男人又不讲究的地方,她的家书要被全连人都围观,她才不干呢。金穗付完了电话费,还想找王伟宁谈点事情。怎料这时候电话响了,王伟宁先去接起来:“你好,青山公社邮局。”
然后金穗就看见他神色复杂,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她不方便听,就想到门外去,王伟宁叫住她:“金穗,找你的。”
金穗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找我?谁呀?”
“部队的。”
他说。金穗以为孟思昭回来了,接过来随口应道:“孟思昭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江笑着说:“金穗,我是王江,,老孟还没有回来。”
金穗马上警惕地说:“你怎么把电话打回来了?”
“没啥,你不要慌,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想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王江不急不徐地说。金穗哭笑不得:“还非得家里出事了才能打电话呀?我不是说了吗,家里没事,一切都好,让他不要记挂。”
王江不信:“真的吗?我们知道你在家不容易,不用报喜不报忧的。”
金穗再次确定:“真的没有。”
“哎,没有就好。有事你吱声啊,老孟不在就找我们,大家能帮的一定会帮。”
王江吩咐道。金穗已经羞愧难当。她只是心情好打个电话过去,怎么所有人都在猜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向王江道谢,心情复杂。她不知道,这一通电话打完,她在部队里又多了一个乱花钱的名声。金穗再次挂掉电话之后,与王伟宁说:“王哥,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说。”
王伟宁放下手里的信封,说道:“嗯,你说,有什么事?”
金穗看一眼邮局,压低声音说:“在这儿说不方便,你下班上家里说吧,我一会儿买些菜去家里。”
王伟宁知道她说的是要紧事,便点头道:“那你再去集市上逛逛,等我中午下班了回去。”
金穗从邮局出去再回集市,这会儿要买肉没有票,又看见刘露端着个篮子杵在街头,她走过去,似笑非笑地说:“还没收摊呢?”
刘露满脸敌意地看着她:“要你管?”
“别不识好歹!我是看你在这儿站半天了,也没卖掉几片,过来帮衬帮衬。”
金穗说。刘露往后退两步:“少来假惺惺这一套,我不与你做生意。”
金穗这回笑了,说道:“就你这种冥顽不通的性子,还想做生意呢?我跟你不一样,我不管跟我是不是有仇,只要他愿意给钱,我就卖货。你要这么正直,你就杵在这儿等太阳落山吧。”